试读稿

　　柳玉茹醒来时，日头刚刚升起，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眼前的地面上，晨光色暖，却不带半分温度看得人心有些发凉。

　　她就躺在地上，静静看着，听着外面细碎的人声。

　　她昨夜是垫着蒲团睡的，身子有些僵硬，若是平时，早就赶紧起身了，然而此刻她躺在地上，却是没了半分念头，就觉得这样躺着，若是死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纵使她而今只有十五岁，却已经觉得人生没了什么趣味。原因无他，只因半月前，她与城东家的嫡长子顾九思定了亲。

　　算起来，她只是一个布商之女，能与顾九思这样的高门嫡子定亲，那应当是她积攒了八辈子的福气。可她却是不这么觉着的，她太清楚了，这个时代的女子，一生荣辱系于一个男人的身上，荣华富贵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能不能对她好，能不能给她一个位置。

　　就如她的母亲，嫁到柳家来，柳家也算衣食富足，可就因为她父亲一生浪荡，在外风流无数，家中妾室就有三位，宠妾灭妻，几乎成了扬州城的笑话，害得她母亲痛苦不堪，虽为正妻，却一生无子，而妾室张月儿因生了长子，反而被抬成了贵妾，掌管家中庶务。

　　而顾九思是什么人？

　　顾家乃皇亲国戚，顾九思的姑姑在宫中为妃，乃誉王生母，大伯又东都任吏部侍郎，乃真正的豪门望族。在扬州，便就是刺史王泉也要对顾家礼让三分。

　　顾家虽有钱有权，但子嗣不兴，这一代也就顾九思一个嫡子，其他几个孩子都半路夭折，最长命的也没活过八岁。

　　更招人疼的是，顾九思小时候多病，几乎是药罐子养大，为了强身健体，顾家给他自幼习武。后来虽然身体无碍了，可这一路百般娇宠的孩子，于是就宠出了一个混世小魔王，可称扬州一霸。

　　他赌钱斗鸡，打架闹事，曾一夜掷千金替朋友买花魁娘子一笑，是个不折不扣的浪子。

　　虽然没听闻他有什么红颜知己，但柳玉茹觉着，这般不正经的纨绔子弟，外面必然是有许多人的。

　　若只是在外有几个女人，也就罢了，重要的是他这挥金如土、傲慢狂放的性子，得罪过扬州城大半正经人家的公子，听闻他还极度不喜大家闺秀的性子，更爱那些不三不四的莺莺燕燕。所有人都知道，嫁给这样的人，怕是这辈子都完了。

　　因而这扬州城内只要是好人家的嫡女，谁见着顾九思都绕着道，就怕被看他上。于是顾九思如今也年近弱冠，却是连亲事都没定下，他家里人去哪家，哪家姑娘就怕得不行。

　　前些时日，她好友刘雨燕才同她说顾九思的母亲上了她家大门，她还与好友好生合计了一番，想着如何逼退顾九思。

　　谁曾想，不过三日光景，顾家就直接抬着聘礼上了他们柳家大门！

　　她至今不知顾家是如何想的，只见那聘礼如流水一般抬进来，她母亲因病去不了正堂，由张月儿和她父亲柳宣去见顾九思的父母，顾家家大势大，许以重利之后，张月儿和柳宣竟就应下了！

　　她母亲苏婉听得消息，气得当场晕了过去，而她在短暂的惊诧后，立刻遣人去找了祖母，又去找了叶家的大小姐叶韵。

　　叶家在扬州算是名门望族，他们乃士族出身，又善于经营，早年还未发迹时，与柳家相邻建府，于是柳玉茹在年幼时便与叶韵成为了手帕交。

　　因着叶韵的关系，柳玉茹常年往来于叶家，同叶韵一同伺候她的祖母张氏。柳玉茹懂进退，知时务，张氏教着叶韵时，几乎也是手把手将柳玉茹教大，对柳玉茹有几分感情不说，也十分喜爱于她的性子，常说她是一个能稳住后宅的人，若是般配她家长孙叶世安，便再合适不过。

　　张氏是这样说的，事实上也是如此做的，本来双方已经约好，等到柳玉茹及笄，便上门提亲，只是柳玉茹及笄后，叶世安碰巧参加乡试，于是定亲一事便先推后，谁曾想，这一推，就推来了顾家。

　　柳玉茹用了最后一丝理智，想让叶韵通知张氏，看张氏是否愿为自己出这个头，随后又打算亲自去找她的祖母，她祖母向来喜爱她乖巧懂事，她想着去哭一哭，陈述利弊，或许还有些转机，谁知道才在去长廊路上，便被张月儿直接让人拖到了佛堂里。

　　如今她已经在佛堂关了半月，半个月，足够所有事尘埃落定，她期初还带着几分期望，盼望着她母亲、或是她祖母、张氏、叶韵，甚至她那几乎没见过几面的“未婚夫”叶世安，能够回来救她于水火。可大半月过去，谁都不见，她渐渐也就心灰意冷。

　　打磨一个人意志最好的方式，就是对她不闻不问，让她一个人呆着。

　　如今柳玉茹也不盼了，更不多想了，只觉得此生约也就如此，万般皆是命，又有什么好争，有什么能争？

　　她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随后人声近了，她听见开锁的声音。

　　这声音终于唤回了她眼中几分神采，她目光动了动，撑着自己起了身。

　　门开的时候，她便站了起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垂着头，轻轻叫了声：“王妈妈。”

　　王妈妈是她祖母的陪嫁丫鬟，在府中地位颇高。她看见柳玉茹，姑娘乱了头发，衣服上沾了毁，人消瘦了一大圈，脸上的妆早就被泪染花了。

　　然而饶是如此，这姑娘还是规规矩矩站着，没有落下丝毫教养。王妈妈颇有些心酸，抬手同旁人道：“上去扶着小姐，给小姐梳洗了，再去见老太太。”

　　听得这话，王妈妈身后一个小丫鬟立刻冲了上去，她含着眼泪，握住了柳玉茹的手，哭道：“小姐！”

　　柳玉茹抬眼，认出这是她的贴身丫鬟印红。

　　她颤了颤唇，一时有些难受，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示意印红不要失态，由着印红扶着自己走出去。

　　印红扶着她回了房间，半个月来没怎么好好吃饭，她精神显得有些萎靡，气色颇为暗淡，等梳洗完毕，上了妆之后，方才好了些。

　　她由着侍女引路去了正堂，路上印红扶着她，她小声询问道：“你可知为何将我放了出来？”

　　“说是老太太让的，”印红宽慰道，“怕是老太太知道这事儿，要给您做主了！”

　　听到这话，柳玉茹苦涩笑了笑，却也没多说。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这后宅之中，老太太始终是那只酣睡的狮子，张月儿把她拖走，老太太怎么可能不知道？关了半个月，明明就是有意放纵。而她放纵的原因，也不过就是，顾家这门婚事她许了，却不想让柳玉茹怨她罢了。

　　这一切柳玉茹想得清楚，却也无可奈何，她跟着进了正堂，正堂之上，老太太坐在首位，她母亲苏婉穿着一身紫色衣衫，坐在老太太右手边的首位，红着眼瞧着她。而她父亲柳宣则坐在左手边，神色泰然。张月儿抱了孩子坐在她父亲边上，低头诓哄着孩子。

　　她刚一入屋，苏婉眼泪便扑簌落下，她抬手用帕子捂着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发出声来。

　　老太太看了苏婉一样，叹了口气，同苏婉道：“儿媳妇，想哭便哭出来吧，此处也不是外人。”

　　“是啊，”对面张月儿忙道，“姐姐，如今玉茹马上就要嫁出去了，你难过大家都知道，想哭便哭吧。”

　　这话出来，苏婉心头更是疼得喘不上起来。

　　柳玉茹捏紧拳头，她面上努力维持着镇定，先给祖母和父母行礼之后，随后道：“祖母，我可否同母亲说几句话？”

　　老太太颇有些疲惫，她点了点头，柳玉茹便站起身来，到了苏婉面前。

　　她抬手覆在苏婉的手上，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柔声道：“女儿无事，母亲莫要哭了。”

　　苏婉没说话，她握着柳玉茹的手，她有许多话想说，却都不是适合在这里说的。柳玉茹也明白，她拍了拍苏婉的手，柔声道：“母亲，你先回去休息吧，你这病切忌大喜大怒，凡事女儿会处理好，您别担心。”

　　说着，柳玉茹召了丫头出来，同苏婉身边丫鬟道：“扶夫人回房去。”

　　“玉茹……”苏婉急切拉住柳玉茹的手。

　　她太想做点什么，太想为女儿做些什么，可她却不知道怎么办，也做不到。

　　如今女儿要嫁到那样的火坑去，她也没有办法。可想到要让女儿自己面对这一切，她便不忍。

　　柳玉茹明白苏婉的意思，她笑了笑，温柔道：“母亲放心，女儿无事的。等一会儿，女儿就回来看母亲。”

　　说着，她扶着苏婉起身，将她交在了丫鬟手里，丫鬟便扶着哭着的苏婉走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后，柳玉茹回到了大堂中央，她静静站着，一言不发，大堂安静下来，在座所有人都没说话，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等过了许久，柳宣轻咳了一声，同柳玉茹道：“那个，玉茹，你与顾大公子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这个月月底。所有的事儿，我们都为你办妥了，你好好待嫁就可以了。”

　　柳玉茹没说话，她低着头，柳宣有些尴尬，他看了一眼座上的老太太，又看了一眼张月儿，随后道：“那个，玉茹，你祖母的意思是，你嫁过去，咱们也不亏待你，你母亲是个不理事儿的，你嫁妆这事儿，由你祖母为你操办，月娘给你筹备，今个儿拿嫁妆单子给你过一遍，你看如何？”

　　柳玉茹还是没说话，柳宣拍着腿，打着哈哈哈，笑着道：“女儿要出嫁，也学会害羞了。来，玉茹，你先坐下，我让人将嫁妆单子拿上来……”

　　“宣儿，”老太太终于发话了，她睁开眼，抬眸看向柳玉茹，手中拨动着佛珠，慢慢道：“你同月娘去把嫁妆单子取来，我同玉茹说几句话。”

　　柳宣下意识看了张月儿一眼，张月儿忙抱起孩子起身，朝着老太太福了福，给柳宣使了个眼色，便带着所有人下去。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老太太和柳玉茹，老太太端起茶，低声道：“有什么不平的，便说了吧。踏出这个房门后，便一句不要再说了。”

　　听到这话，柳玉茹唇齿轻颤。

　　好久后，她终于道：“为何是我？”

　　老太太抬眼看她，柳玉茹红着眼，克制着自己几欲扬高的声音，颤抖着声道：“他顾家位高权重，以这样胁迫的手段，扬州城的女子，他要谁不行？！为何偏偏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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