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缩人生七年

　　许小桉被酒吧里混杂着人声的金属乐器敲击声惊醒。

　　长时间枕着自己的双臂睡觉，让她的四肢麻木得不能动弹。稍微挪动一下，针扎般的触感就从脚底往全身扩散，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到底是痛还是痒。
　　就像她此刻的情绪一样，麻木，不知痛痒。

　　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梦到爸爸脑溢血住院了。许小桉想着。
　　酒的后劲让她此刻昏昏沉沉的，无法思考，窒息般的恐惧感却萦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她记得梦里好像和徐然去了一家酒吧喝酒，然后呢，然后呢……
　　脑海中似乎有一断模糊的画面，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反复的问她同一个问题。
　　“你愿意吗？”

　　什么愿意吗？
　　愿意什么？
　　西装男似乎还对她说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但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喝懵了吧。
　　她想着。
　　不过是一个梦罢了，忘了就忘了吧。
　　但梦里关于父亲脑溢血住院的记忆是那么的清晰，清晰到让她害怕。同样清晰的还有徐然的那句“这么多年，我一直喜欢你”。

　　想到这句话，许小安的心脏莫名漏了一拍。

　　她正为做噩梦还能梦到这么偶像剧的剧情而羞愧，抬起头，却猝不及防的撞上一双漂亮的眼眸。略微上扬的眼尾让这双好看的眼睛似乎无论看谁，都显得格外的深情和温柔。
　　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徐然。
　　许小桉怔住了。

　　徐然真的来找过自己？
　　就像他在梦里说的那样？
　　梦……是真的吗？
　　似乎有一个人说过要用什么东西交换这个梦的记忆来着？谁说的呢？这个梦的记忆是她用什么换的吗？
　　为什么隐约总是觉得不安呢？
　　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到底忘了什么呢？

　　许小安懊恼的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却突然被徐然抓住了手，他笑着开口道：“这么锤自己，头不痛吗？”
　　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许小桉怔怔的看着徐然。
　　一定是幻觉！
　　一定是喝蒙了！
　　她抽回手，在自己的脸上狠狠的掐了一把，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醒啦。”
　　徐然仿佛没有注意到许小桉一系列的异常举动似的开口道：“见到老同学反应这么大的吗？”

　　“你……怎么在这里。”许小桉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我工作室就在附近，我经常过来。”
　　“那……你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比如……”
　　“比如什么？”
　　“没什么。”

　　许小安连连摇头。
　　要是让徐然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对自己表白了，甚至自己在醒后还在怀念那种感觉，那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豆腐上。

　　她感受到了自己潜意识里的期待，却不清楚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期待着那个梦是真实的吗？可那明明是一个噩梦！
　　她庆幸那只是一个梦，却似乎有点遗憾那些都只是梦。

　　“没什么。”她又喃喃的开口重复了一遍，接着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许小桉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四肢，站了起来。
　　“那，再见。”徐然答道。

　　听到徐然开口，许小桉终于死心了，走出了酒吧。刺骨的风从她的衣领灌入，让她猝不及防的打了一个寒颤。
　　已经四月了，为什么还这么冷呢？
　　七年酒吧的招牌在她的背后闪着璀璨的光辉，就好像一个旖旎的美梦。

　　酒吧里，许小桉前脚刚离开，徐然便猝不及防的咳出了一口鲜血。

　　“为什么不告诉她？”Poker毫无波动的声音传来。
　　“她不需要知道。”徐然淡淡的答道。
　　“如果你告诉她，她一定会爱上你的。每个女人都爱愿意为自己付出的男人，更何况是一个用自己的身体健康换她一个‘预知梦’的男人呢？这实在的太感人了！”标准男做出擦泪的动作，但眼底却没有一丝的眼泪：“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你对她，究竟是喜欢，还是感激？”
　　名叫Poker的男人用充满蛊惑的声音询问着。

　　徐然没有回答，起身离开了酒吧。
　　是喜欢？还是感激呢？徐然不知道。
　　他一直坚定的认为自己对许小桉的感情是出于感激，但为什么当她喝醉的时候念出“李璟言”的名字的时候，他会那么不开心呢？为什么当她把手从自己手中毫不犹豫的抽走的时候，他会那么的失落呢？
　　只是感激吗？
　　替许小安承受记得预知梦的代价，换许小桉一个改变人生走向的机会，只是为了报恩吗？

　　鼻子似乎有些痒，徐然抬手擦了一下，却在酒吧斑斓的灯光下看到了满手的鲜血，终于在走出酒吧的那一刻晕倒了。

　　306宿舍。
　　大一的小妹妹们都发现了许小桉的不对劲。

　　许小桉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每天第一个去图书馆占座，最后一个回宿舍，洗漱后接着去通宵自习室学习；她卸载了手机上所有的游戏和与学习无关的软件，微博、豆瓣、知乎……都没能幸免于难；每天都静绷着神经，除了学习就是学习……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的人下定决心要努力，但真正坚持下来的寥寥无几，能数十年如一日的更是寥寥无几。
　　所有人都以为许小桉只是三分钟热度，或者是某一次考试前的冲刺，但是却没想到她这一坚持就坚持到了毕业。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毕业前补满了积欠的所有学分，拿到了那张梦里不曾拿到的学位证。

　　六月份，她终于还是离开了这个曾让她绝望但终究有了感情的学校。
　　在和室友们道别后，她在自己理想的学府附近租了一个房子，一天都没有稍作歇息，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备考研究生。
　　许小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努力到这种程度，但是努力这件事似乎就像滚雪球，度过了最艰难的开始，慢慢的居然养成了习惯。她延续之前为了刷学分补考的时候的状态，甚至比那个时候更加的努力。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刷题，做梦梦到的也是各种题，连出门吃饭她都觉得浪费时间，全部用外卖代替……
　　六个月后，她走进了考场。
　　之后再以同样的状态马不停蹄的准备复试。
　　在第二年三月份的时候，她终于拿到了理想学府的通知书，是她一直想学的英语专业。

　　在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天，许小桉终于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绷着一根弦一刻也不敢放松的努力，也许是因为获取录取通知书太过兴奋，又或者仅仅是因为长时间吃外卖且缺乏运动，许小桉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这一刻，突然开始发烧。
　　她住院了。

　　赵昕是许小桉的研友，也是许小桉生病后唯一一个来看望她的人。

　　赵昕第一次去医院看望许小桉，可能真的是奔着看望研友去的，但第一次见过面后，按照赵昕的说法，他喜欢上了许小桉。
　　他开始追求许小桉。
　　许小桉住院的时候他几乎天天来，给她准备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许小桉出院后，他每天在找各种理由或者借口在她身边晃悠，给她帮忙，请她看电影……
　　也许是出于感激，也许是出于对噩梦里自己相亲经历的恐惧，也许只是因为太久都是一个人终于开始觉得孤独和厌烦，许小桉最终还是答应了赵昕的表白。

　　有时候许小桉也会问自己，赵昕喜欢自己什么呢？是喜欢我的性格、我的外貌，还是仅仅只是因为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呢？
　　在很久后的一次约会中，许小桉得到了答案。
　　“因为你和我学历相似、履历相似，你的父母是国企职工，而且你是独生女，没有弟弟，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这时候的许小安和赵昕已经在一起很久了，赵昕对她早没了刚开始的热情，也开始不再小心翼翼的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思考了很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但答案却是自己没有想过的——“因为合适”，
　　许小安那一刻不开心，很不开心，甚至想到了分手，但是终究是两年的感情，还是舍不得。又想到赵昕平时对自己似乎也不差、想到那个如影随形的噩梦里相亲被侮辱的悲惨经历、想到父母对自己稳定感情结婚生子的期待，最终还是妥协了。
　　况且，虽然不承认，但当时接受赵昕的表白，很大程度上，不也是因为合适吗？自己都没有百分百的付出真心，却要求别人一片赤诚，这合适吗？

　　世间感情大概都是如此吧。
　　她这样告诉自己，却听到了心底隐隐的叹息。

　　考研成功，许小桉终于把卸载的社交软件重新下载回来，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似乎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以前的朋友联系过了。

　　后来，她从以前的朋友口中得知，徐然在她不问世事闷头考研的那段时间里大病了一场，住了六个月的院才勉强出院。
　　她想起梦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徐然，想到他酒吧分别的时候还谈笑自若的样子，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能锤得倒的人，怎么就会突然病了，还病得那么严重。

　　如果在徐然生病的当下她就知道了这件事，哪怕正在备考，也一定会去医院看看他，或者至少会短信关心慰问一下。但当她知道的时候，距离徐然出院都已经过去太久了。
　　现在再提起，大概是不合时宜的吧。
　　既然出院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
　　徐然朋友那么多，想必也不需要的我关心吧。
　　她这样想着，她终于还是将自己内心的不安和担心压了下去，连同那一份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莫名的失落。

　　许小桉的生活仿佛步入了正轨。

　　她拿到了学业证书、考上了理想大学喜欢的专业的研究生；她每年都记得提醒父母体检，父母的身体都很健康；她有一个门当户对十分合适的男朋友；她在春招里拿到了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公司的offer……
　　而今天，她即将接受男朋友的求婚。

　　毕业就结婚，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求婚的对象，和她有着两年的感情，他不抽烟、不酗酒、不打架、不沉迷游戏……除了没有什么突出的优点，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缺点。她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期待着结婚能让一切尘埃落定，好让她早日摆脱那个清晰到不真实、困扰了她好几年、也一直督促着她努力完善自己的噩梦，也摆脱梦里那个总在不经意间突然冒出来的某个人。
　　只要结婚了，便再也不会因为那个梦困扰了。

　　穿着白色西装的男孩儿跪在许小桉面前，虔诚的对她说：“嫁给我吧，许小桉，我会用我的生命去爱你！”
　　“我愿意！”女孩儿哭着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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