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赋

　　昨夜，我梦见了煦江。
　　两年来我无数次梦见他时，唯有昨晚他特别的伤心。他同我分别时说，莲华，我要走了。以后我再也不能见你了，梦里也不可以。
　　我听后十分难过，问他生不能与我在一起，难道梦里也不能见我一面么？他却摇头不语，表情很是痛苦。无论我怎样哀求，他都执意要走。
　　我不明白，梦里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会如此。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并没有说谎，他是真的要走。也许今夜他就是来同我告别的。

　　莲华，你要好好活着。
　　他忽然又这么说了一句。好好活着？难道他不明白自他走后我是什么样的么？还是他明明知道，却还是视而不见，还是要离开我？
　　不，不会的。肯定是因为什么。

　　是我要同帝姜成亲，所以你才要走么？
　　我紧紧盯着他不放，我期盼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我没说错。可他居然告诉我，莲华，其实那人……他爱你并不比我少。
　　可我是你的妻子啊，我对他说。
　　我无法说出那时我是有多么愤怒，哪怕他为我考虑一点点，他都不会这样说。可他就是这样说了，所以我气得掉头就走。他太令我伤心了，我是那样的想他念他，他却可以毫不犹豫将我推出去。

　　莲华……
　　他喊住我，从背后将掉头就走的我一把抱住。他喊住我的声音里像是隐藏了莫大的，不能诉说的痛楚。我不是傻子，我能听出来。所以我问他，你这究竟是怎么了？告诉我，若是有法子能让你重新回来，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可也就在那时，他望着我欲言又止的时候，我和他之间被一道猛然出现的火墙隔开，他过不来，我也跨不过去。接着不久，在他的身体里也陡然窜出一团火苗。眼见那火苗在他身上蔓延开去，我惊恐慌乱险些要不顾一切朝他冲过去。
　　不要过来！莲华，不要过来！！
　　他朝我喊着，我却根本不听他的话。就在我感受到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灼烧痛苦时，我也即将要触碰到他的身体。我那时在想，若是这样也好，我愿与他一起葬身在这火海里，至少日后我不再是一个人。
　　可就在我要抱着他和他一起去了的时候，却突然间被人强行唤醒了。以至于我都来不及思考，突然心口处一阵剧痛，接着便有什么东西猛然从我的胃里翻涌了出来。
　　那是什么？
　　那在污血中蜷缩着身体，白色透明如同桑蚕一样的虫子是什么？

　　“魇蚕？！果真是这恶心东西。”
　　帝英一伸手，那东西便在他掌下化为虚无。
　　“这脏东西是谁种入六嫂体内的？方才若不是六哥你惊觉及时，怕是六嫂便要长睡不醒了！”
　　他在那义愤填膺地说着，我却毫无力气去应答他。我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又是一阵恶心时一口脏血就又吐了出来。没有任何征兆地将他二人吓了一跳。

　　“莲华！”
　　“怎么回事？不是吐出来就没事了么？怎么还会吐血呢？”
　　我无力地向后倒去，及时被帝姜一把揽在了怀里。他握住我的手，源源不断地将真气输送进我的体内。
　　“还有哪里不舒服？”
　　“……”
　　“莲华，不要瞒着我。”
　　“……”
　　我见他同煦江一样惊痛的目光，忽然就想起在梦里煦江同我说，这个人爱我并不比他少。我不懂，他爱我什么呢？我同煦江一路走来，与其相识相知相爱花费了我太多心力。我同他仅是几面之缘，他哪来的这般感情对我。

　　“莲华？”
　　他捧着我的脸，一脸担心又是小心翼翼地样子。
　　“六哥，六嫂该不会被那玩意整傻了吧……”
　　“你给我滚出去。”
　　“好好好，你别生气别生气，我出去，出去。”
　　我还没见那混小子怎么出的门，他的身影我便看不见了。
　　其实他说得也不无道理，魇蚕这种蛊虫一旦被种在人的体内，轻则被它控制住意念成为痴傻，重则就似我刚才那般，在梦里会不知不觉静静死去。我曾听闻过却从未见过。我想我日后定是忘不了这东西了。不过这东西虽恶心却也实用，若选一种死法，我倒是乐意接受这个。

　　“莲华？莲华……”
　　见我长久不说话，他明显有些慌。但是我真觉得他……
　　“你好吵。”
　　“……”
　　一下子，他便笑了。
　　那刻，即便是见惯了世间繁华的我也不由得一怔。雨丹真没有说谎，在这天宫里我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好看的男子。但那又怎样，他不是煦江。
　　“我以为……真好。”
　　他在说什么，我一点听不懂。
　　就在那时，刚吐完的我居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于是我不客气地跟他说：
　　“我饿了。”
　　他听后眼中一喜，笑意更甚。
　　“迷罗。”
　　“殿下。”
　　“备点饭食上来。”
　　“是，殿下。”
　　他使唤我的侍女，倒比我还来得自然。

　　过了一会儿，迷罗并着三个侍女端来四菜一汤。盛放在那琉璃彩碗中，全都是我爱吃的。
　　我见后心中不甚愉悦，连忙接过迷罗手中的水杯去了后院漱口，因想着之前的恶心场景，我不自觉多漱了几口。待我回来，递还给迷罗拭手的手巾后，我就起了筷子。
　　饭食不错，只是有一点不好。
　　“你打算这样望着我吃完？”
　　我抬了眼，他依旧笑脸以对。
　　这时迷罗抢了一句：“仙子，殿下还没吃呢。”
　　我瞪了她一眼：“你是谁家的丫头？他不吃是我拦着不是？”
　　我话音刚落，他便跟着后面说道：“迷罗，添一副碗筷。”
　　“好的，殿下。”
　　见迷罗瞬间笑颜如花，我深觉日后若我同帝姜吵起来，这妮子绝对是个叛变的主儿。

　　入夜后，我沐浴完便躺在临近后院池边的凉塌上。我习惯在夏季早早的沐浴，然后舒舒服服地躺着什么都不做，或发呆，或哼歌，或翻翻话本子。要么就听迷罗将这天宫十里哪家神仙的八卦讲个遍，每每到最后我都惊得瞠目结舌。原来那人竟是那人的相好，那人居然是那人的私生子……不过总而言之，我还是挺喜欢迷罗这样边扇扇子边对我八卦的。
　　“仙子，你知道么？”
　　迷罗每次八卦的开场白。而我每次接着下面就是：
　　“不知道。说来听听。”
　　“那西海的大公主……”
　　“银斓？”
　　“对。她原是东海太子的青梅竹马……”
　　“东海太子？”
　　“嗯。”
　　“叫什么来着？”
　　“敖真。”
　　“哦，对。他俩怎么了？”
　　“不是他俩怎么了。是那银斓大公主看不上他，看上了我们六殿下。”
　　“这事整个天宫不都知道。”
　　“知道是知道。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有一次六殿下去往凡间，那公主知晓后便也追随了去。后来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硬是将六殿下弄到了她的香房……”
　　“然后呢？”我听到这里睁开了一直休憩的双眼。
　　“然后……”迷罗凑到我身边，对着我耳语了几句，我眼睛是越睁越大。
　　“真脱光了？”
　　“对。她是想生米煮成熟饭。”
　　“都这样了，两人都没……”
　　“殿下看不上她。”
　　“那公主不好看？”
　　“不，不但没有不好看，还十足得漂亮。皮肤就跟仙子你那装梅花的细颈瓷瓶一样光滑。我见过她一次，是在天宫的百花宴上，那时她一出现，差点连雨丹仙子都黯然失色。”
　　“真有那么好看？”
　　迷罗很认真地点头，我就相信了。我一向对这丫头的审美能力表示极度赞同。
　　“但还是仙子你好看。”
　　“你嘴巴倒挺甜。”
　　我继续闭上眼睛，嫌她今晚的八卦不够引起我的兴趣。
　　“我可没有扯谎，这话还是六殿下亲口在百花宴上说的。他说这句时，那大公主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是傻么？女人也是要面子的，那个公主更是。他倒是将话说了出来，惹得那公主不高兴也就算了，连我恐怕都被记恨上。平时挺聪明一人，这么笨。”
　　“仙子，整个天宫也就你敢说六殿下笨。”
　　“实话实说。”
　　“娘子教训的是，帝姜记住了。”
　　“……”
　　我“嚯”地一下坐起身。见到屏风后那缓步出来微笑的人，瞬间觉得人呐，背后还是不要说别人的好。
　　“你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从‘青梅竹马’开始。”
　　“……”
　　我慢慢转头看向迷罗，挑了下眉用眼神告诉她，你死定了。那妮子也不甘示弱，回我一句彼此彼此。
　　“殿下，仙子。迷罗先下去了。”
　　“嗯。”
　　帝姜一点头，那丫头就溜了。我分明见到她退出去时那笑容满面的侥幸嘴脸。

　　迷罗一走，我这里便静了下来。
　　夜风从池子那边吹来，吹得我软塌边上的轻纱不住地飘飞。我望着那长长的纱帘，心想这家伙不会就只是来我这坐着不说话的吧。
　　“你不说话做什么？”
　　我这人是个急性子，他这样安安静静坐在我身边，我不自在。
　　“我不知你爱听什么，也不会讲迷罗的那些八卦。只有坐在这里，想着看看你也是好的。”
　　“……”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觉得他真是病入膏肓了。想来甚是无趣，就起身准备要回房睡了。岂料我的裙摆落在地上，那玉石板太滑，我不注意踩上去还没站稳人就向后倒去……
　　他倒是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我。不过我很重么？他竟被我带着一起倒在了我身后的软塌上。

　　“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
　　“故意没拉住我，跟着我一起倒下来。”
　　“为何这样说？”
　　“你不像是这点应变能力都没有的人。”
　　“说的也是。”
　　我控制不住冷笑，他倒诚实。接着他就在我上方撑着胳膊笑得满脸春风。
　　“你知道么？”
　　“知道什么？”
　　“那日在凡间，银斓也是这样突然滑倒。”
　　“……”
　　“不过和你不同，她是故意的。”
　　“……”
　　他本人开始说起八卦来了，居然还说他不会。不过听着比迷罗说的刺激多了。我虽面不改色，心中却期盼他继续说下去。
　　“我一下拉住她，没跟她一起倒在床上。所以，她没有得逞。”
　　“那你刚才为何不拉住我，你就断定我不是故意的?”
　　我他妈这叫什么话，我自己说完才后知后觉。看看，人家的嘴都快笑歪了。
　　“不管你是与不是，我都不介意。是，我就遂了你的意。不是，我也陪着你一起。”
　　“……”
　　这人真是……
　　他是情话大全么，我看过那么多的话本子，没一男子说的有他好听。
　　煦江也是，这样的话一套一套。不是什么天边的云彩似你的双眸，就是湖边的月色如你的哀愁。再就是凡间所有的琉璃幻彩烟花烫，都不及你留在我心中的一抹倩容。
　　我问煦江烟花烫是什么？那家伙竟然说是村里姑娘们放烟花的时候，他被烫了一下。我又问这跟你说的有什么关系，他就给我来一句，我想着你的脸，也就不觉得烫了。
　　我那时真是，我真是佩服死他了。

　　“你还不起来？”
　　我推他推不动，蹙着眉。他唇角带笑，将我拉了起来，我还没站稳人就被他抱在了怀里。
　　“你这又是干嘛？”
　　“别动，我只是想抱你一下。你不要推开我，反正你也推不开。”
　　“……”我无语，他是说对了。
　　片刻后。
　　“好了，你快放开。”
　　“再抱一下。”
　　“帝姜你不要太过分。”
　　“好。”
　　他这下说放开就放开，听话的叫我都愣了。见我呆愣住，他又笑了。
　　“你叫我放开的。”
　　“……”这混账东西，我心里直骂，“出去。”
　　我重新躺回塌上，闭上眼睛不想理他。渐渐地，我好像感觉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莲华。”
　　突然一声响在耳侧，惊得我一下子睁开眼，竟见他在我头顶处弯腰俯首将我望着。
　　“你要吓死我，你不是走了么？”
　　“想着有件事没做就又折回来。”
　　“何事？”
　　他这样望着我，我仰头很不舒服。感觉像是一辈子都被他压着，一辈子都逃不出他手掌心的感觉。
　　“这件事。”

　　猝不及防……
　　他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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