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赋

　　我似乎睡了很久。
　　明明只是午间小憩的时间，我却仿佛睡了有一世那么长。

　　醒来时，我的披香殿里正燃着沁凉的迷罗香，那是我的侍儿迷罗特意送来给我的。夏季暑热，我又极其怕热，她为了使我能在这披香殿里通体清凉，花了三十六天才研制出来。
　　那时这香一在我屋内点上，丝丝袅袅的香气惹得这天宫上的小仙女们一个个都跑来求迷罗也给她们弄个一星半点。可迷罗很小气，叫嚷着去去去，我家仙子的东西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给出去的。就算给了，你们敢要么？
　　其实我觉得迷罗可以不用这么小气，因为那香就算再怎么使人清爽，却总不能透到我心里去。我心里有燎燎火原，那三小罐的香怕是不够用。

　　“莲华。”

　　我欲再睡去时，忽闻得有一人唤我的名字。我从睡塌上望去，一男子缓缓走了进来。
　　他是帝姜。
　　天帝太雍的第六个儿子，未来是要继承帝位的人。而不巧，我就是他下个月即将要过门的妻子。
　　我与他要成亲的事，传遍了四海八荒。一些暗慕他已久的众家仙子皆说我是飞上枝头做成了凤凰。一朵修炼成精的红莲，终究只是一朵红莲，有何能耐成为六殿下的枕边人。

　　可我在乎她们说的么，根本不在乎。我不爱帝姜，我的一颗心全给了我在凡间遇见的那个凡人。那个人有多好，我不舍得跟任何一人提起。
　　那个人，有同他名字一般谦逊宽广的胸怀。他看向我的时候，顿觉得这九重天上的华彩也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帝姜明明都知道这些，却还是执意要同我成婚。我有时真的不懂他，他究竟为何要如此。
　　他不同意我自请除去仙籍，也不同意我再去往凡间一步。他将我囚在这九重天上，囚住我的躯壳也想囚住我的魂魄。可他应该知道我的魂魄早已随着那个凡人跳下镇妖台时，也一并跟着去了。

　　煦江，那个凡人。
　　他跳下去的时候，我也想同他一起跳下去。被镇妖台下的厉鬼撕裂了魂魄又如何，他一介凡人都敢跳，我为什么不敢。
　　可我还没来得及跑到那台上，就被一阵风卷到了这九重天上。再接着，帝姜就坐在了我的披香殿里。
　　不出十日，他便去了紫微宫跟天帝求得一道旨意，宣布下月初九我便要嫁他为妻。

　　我觉得十分讽刺，我在凡间已经跟煦江拜了天地，没有道理煦江一去我就要另嫁他人。帝姜的那些兄弟都了解这些缘由，却从不曾开口劝过他一句。
　　一日一日，在这九重天上多待一个时辰我都觉得难熬不已。日日便在这塌上睡着，真情愿永远就这么睡过去。
　　可现实是，有人根本不允许。

　　“西王母瑶池里的云莲全开了，我带你去看看可好？迷罗她们都跑去了，雨丹也在。”
　　他坐在我身边，声音柔和。我心里笑他，让我去就让我去，非要把雨丹也拉上。
　　雨丹是他二哥帝忻殿中的一朵白牡丹，得了他二哥两千年的灵力修炼成形。是他二哥的心上人，也是我在这天宫里唯一的知己。
　　我同她的关系本是十分要好，可她却在煦江的事上同我闹着别扭。说我不该为了一介凡人丢了心魂，辜负了帝姜的一片情意。
　　我知道她爱帝忻爱得很，自然是站在他们那边。可她若是继续如此，怕是我与她多年的情分也要随着那迷罗香一般，烟消云散了。

　　“我不想去。”
　　我转过身去，淡淡地回复他。他听了一时没有回话，就坐在我的塌边静静地把我望着。他坐了有好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渐渐地，我有些冒了火。
　　“你到底要做什么？”
　　“莲华……”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而后叹了口气恢复之前的笑容又同我说道：
　　“我特意跟王母讨了云莲羹露。我知你爱吃，所以连二哥问我要时，我也没给。雨丹惦记了好久，你就愿意遂了她的意？”
　　“当然不……”
　　要死的，我险些被他套出了话。见他愈发上扬的唇角，我顿觉得心中一阵憋闷。

　　后来，我还是起来了。
　　因睡了太久，刚站起来时头便有些眩晕。他及时扶住了我，却在顺势要牵住我的手时，被我推开了。我没去看他的眼神，也不想去看。我已经够烦恼了，不想再添一寸。

　　出了披香殿，久违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像是那阳光像极了我与煦江在凡间的那段时日，望着望着，这么多天来的心境难得缓和起来。
　　我脾性好的时候，可以去做任何一件事。就连在凡间，煦江说我烧了四五个时辰的饭菜难吃，我也只是一笑而过重头再来。

　　“六嫂，你与六哥牵着手走吧。瑶池那边那么多神仙，若见你俩这般，指不定又要传出什么风浪。你就算不为六哥着想，也要为你自己想想。你一月前烧了司命那么多卷书，你只有站在六哥身后，他才不敢拿你怎样。”
　　我走上石桥时，帝姜的七弟帝英突然拦在我面前。我本有些不悦，待听到这番话后，又见他包括帝姜在内的其余几个弟兄都齐刷刷望向我，不由得要使我重新考量一下。
　　这七小子不提我倒忘了我烧司命星君话本子的事。那人掌管世间所有凡人的命格，却告知我煦江会永世不得超生。还说那些恶鬼就是因煦江所放，才导致玉茶镇最后的血流成河。
　　但我不信，我那样爱的人怎会如此冷漠残忍，定是有什么缘由让煦江不得已才会那样做。我相信他，若是我都不信他，他就真的会死不瞑目。
　　镇妖台上的最后一眼，他对我说，莲华，我知你懂我。所以即便粉身碎骨，我也不在乎。
　　所以我一气之下，烧了司命府里众多凡人的命格，险些连他的殿府也给我烧了。他气得七窍生烟，拼命想去天帝面前参我一本。奈何走到半路被帝姜截住，不知是对他说了什么，自此再没找过我的麻烦。
　　可今听得帝英的这番话，到叫我又有些犹豫。

　　“六嫂……”
　　见我许久没反应，这七小子又叫了我一声。
　　我那时便白了他一眼，识趣地对身后的帝姜伸出手。后者顿时笑了，上前一把将我的手握在掌心里。后面帝姜对他七弟小声来了句谢谢，而那七小子回了句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的这些我全当没听见。
　　帝姜的手有些冷，全然不似煦江那般暖和。可我这人毕竟心肠太软，尤其是在瑶池这么多仙友面前，更在司命如箭一般凌厉的眼神面前，我就更加心软。

　　“帝姜。”西王母在叫他。
　　“王母。”
　　他放下手中的青玉杯，慢慢回道。态度不卑不亢，颇有些未来天君的模样。可我丝毫不关心这个，只对着前方瑶池里那些盛开的云莲发呆。
　　“莲华自小在我这瑶池长大，性格乖巧可爱。如今她离了我这许久，虽从不曾回来但我仍旧视她如亲女一般。如今你要娶她，我心甚慰。”
　　“我知你与莲华下月便要喜结连理。莲华乃我昆仑山孕育的唯一一朵烈火红莲，又在凡间历经众多苦楚方才得了如今的仙名。帝姜你自小宅心仁厚，定不会计较她之前的诸多过错，会好好待她一生的吧？”
　　此话一出，众仙寂静一片。
　　就连在一旁打酱油的我听了也是呼吸一滞。

　　真是好一番说法。
　　日后我若犯了何错帝姜既怪不得她，也埋怨不了她。因为可爱乖巧的我离了瑶池日久，不抽空看望她老人家也就算了，还生了性子下了凡惹了事。若是帝姜不好好待我，便是有违他未来天君继承人的形象。我也是好奇，以前的那些日子，怎得没看出西王母是这般计较模样的人。

　　“会的。我会深记王母的话好好对待莲华。帝姜这辈子心愿不多，唯一最想要的便是与莲华结为夫妻，永生永世伴在她左右。”
　　他突然这般情深意切地说着，非但没叫我感动，反让我内心的苦楚越发旺盛。明知我心里无他，他这又是何苦。眼见他越陷越深，丝毫没有解脱的意愿，一时间再好的酒摆在我面前也失了风味。

　　“嗯，你父君果然是没选错人。好了好了，酒再不喝可就要浪费了。来来，我谨这一杯祝贺你俩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谢王母。”
　　“尔等恭贺六殿下，莲华仙子喜结良缘，百年好合！”
　　众仙举手齐贺间，帝姜紧紧握住我的手。他七弟在身后莫名冒出一句真是个多情种。
　　而我，望着被他紧握的手，脑海中却一遍一遍在回放着煦江走时最后那不舍的眼神。霎那间，就连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是痛的。痛着痛着内心一阵汹涌翻搅，一口鲜血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吐了出来！

　　我昏迷之前，望到的是那一片红污了面前的琼浆玉液。还有帝姜那明明白白，刻骨痛楚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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