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萧衡去了心结，加上吃了圆慧的药，晚上睡得香甜，早上起来神清气爽，抱着采薇，又腻歪了一通，才出了门。

　　楼慕白得侍女禀报，说昨晚二人不知吵吵闹闹什么，夫人又是哭又是笑，以为他说的话在萧衡心里扎了根，点了点头。

　　高离问他为什么离间萧衡和采薇，楼慕白说出来，实在是不得已。

　　他原以为自己都够心狠手辣，没想到萧桓比他更胜一筹。按他原先的想法，他促使萧衡娶了采薇，一是给萧桓带去了难以磨灭的耻辱，二会让萧桓与江啸天有隙。失去了江家这个暗中的助力，萧桓将有许多不便。

　　可萧衡娶了采薇，夺了萧桓的未婚妻，虽然给萧桓名声带去了污点，却让人更多地夸赞他心胸宽广，成人之美，而且借江珍珠之事，又收拢了江啸天，让江啸天更加死力地为他卖命。

　　楼慕白还能说什么？与一个无心冷血，眼中只有皇位又会装贤良大度的贵公子作对手，实在是压力空前。

　　当然，楼慕白不知道，他手中的棋子早对他有了怀疑。随园中的那件莫名之事，是萧桓和萧衡交换的结果。

　　如今，用采薇来离间江啸天和萧桓的目的没有达到，萧衡又像是迷上了她。楼慕白担心二人时间久了，会发现端倪，所以才对萧衡那样说。

　　庆幸的是，萧衡经过自己一年的教导，加上连心蛊的作用，对采薇只是男女之间的迷恋。楼慕白放下心来。不过，采薇有没有对萧衡身份有怀疑呢？

　　因此，楼慕白决定先去钟山，然后再去叶城。

　　钟山是采薇和母亲生活的地方，采薇早就要把大哥的尸骸安葬在母亲身边。

　　三日后，一行人赶到钟山时，天色将近午时。

　　楼慕白提议歇一晚再上山，可采薇担心萧衡的病，圆慧给的药一粒只能坚持十天，多呆一晚就多一晚的危险，坚持要上山。

　　楼慕白以为采薇急于安葬大哥的尸骸，便同意了。

　　在山脚下的小镇里用过饭后，楼慕白让人把马车留到山脚，只带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骑马上山。

　　因身体的原因，萧衡本来不必去，可他道：“我与夫人已成了亲，如今到了岳母坟前，该当拜一拜。”

　　楼慕白听他如此说，也只好由他。萧衡不会驭马，又不愿和别人共乘一骑，最后采薇让他坐在自己后面，二人共乘一骑上山。身下的马鞍上挂着装骨灰的盒子。

　　采薇不愿惊动山里的几户邻居，领着众人直接去了埋葬母亲的高坡。

　　自从两年前从山中出来，采薇再看到熟悉的风景，只觉恍若隔世。山还是那座山，可母亲却再也不会醒来。还有大哥，他虽然坐在身后，是他却又不是他。盒子里的骨灰，会是谁的呢？母亲一人孤零零地呆在山上，就当有人陪伴她吧。

　　一个小小的爬满野草的土堆前立着一个木头刻着的墓碑，上面写着“母亲江氏之墓”，木头有些旧了，上面的字也不清晰，是采薇给江水瑶写的碑文。

　　侍卫们很快在江水瑶的坟边挖了一个小坑，采薇把携带的骨灰放进去，盖好土，朝着坟头磕了三个头。

　　萧衡也跪了下去，一边在江水瑶和辛酉的坟前叩头，一边让人烧纸，心里却祈祷道：“岳母大人在上，小婿给您送钱来了。您在那边过得好些，早日与妹妹她爹，我那岳父大人团聚。保佑我和妹妹好好的，让妹妹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我年年清明来给您烧纸，烧车马，让您在阴间吃香的喝辣的。”

　　完了，又对着辛酉的坟头道：“大哥，你既然已经去了，就早些投胎。找个好人家，不要再做叫化子。妹妹现在是我的妻子，我会替你照顾的。你放心吧。谢谢你了，大哥。”

　　纸钱的灰烬被风一吹，袅袅升空，最后飘进了树林。

　　楼慕白看周围并无异样，正要说下山，忽然听到两声狗叫。

　　一条走起路来有些蹒跚的大黄狗人闻到主人的气息，朝采薇摇摇晃晃跑了过来。

　　“大黄！”采薇高兴得抱住了黄狗的头，用手抚摸着它那并不光滑的毛发，“你怎么来了，你知道我回来了吗？对了，我刚太伤心，都忘了去看你。”

　　大黄狗舔了舔采薇的手心，汪汪叫了两声，忽然咬住采薇的裙脚往下面拉。

　　采薇生疑，跟着大黄狗往前走。

　　下了山坡，又走了约二里山路，采薇看到家里的一角，心里激动起来：“大黄，你是要让我回家吗？”

　　大黄狗往前奔跑起来，采薇提起裙脚跟了上去。

　　萧衡正欲跟上去，忽听楼慕白道：“小心，保护殿下！”

　　萧衡不明所以，冲着前面的采薇叫道：“夫人！妹妹！慢些！”

　　采薇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心里更加生疑，放慢脚步，大黄狗已对着右手边的屋子狂吠起来。

　　采薇走进邻居家的屋子，那是寄养大黄的大哥家。却见地上躺着几个人，一动不动。采薇走上前，发现是已经死去的邻家大哥和嫂嫂，婶娘，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采薇颤抖着身子近前，看到几个人的伤口一致，皆在胸前，一剑致命。地上的血迹已干，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最可怜的是那个睁着大眼睛的小孩子，无辜的眼神里像在问为什么，手边是一只破旧的拨浪鼓，那是采薇小时玩过的。

　　采薇上前，把小孩的眼睛合上，把拨浪鼓放到孩子的手中，泪流满面。

　　萧衡也跑了进来，看到屋里的一幕，一下子失了神，闻到浓烈的血腥，忍不住扶墙呕吐起来。

　　楼慕白四处查验了一番，对采薇道：“夫人节哀，应该是有人想找什么东西。下面的一户人家也同样遭了难。而夫人原先住的家被人挖开了个大洞。”

　　采薇跌跌撞撞地跑回和母亲住的屋子，见小小的屋子里堆满了山石泥土，一个深深的黑洞呈现在眼前。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采薇闭上眼，泪水流出来，“连累大哥婶娘他们无辜受难。”

　　“夫人先不要激动。”楼慕白道，“看那些人死去的情形，应该是昨天的事。除了那两位年轻男女形状惊骇，应是死时受了胁迫，其余的人皆是在不知情的时候被杀。”

　　“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采薇抱着头，肩膀耸动，不住地哭泣。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虽然日子清苦，但附近的两户人家对她们母女颇多照顾，因此过得开心平和。

　　没想到，母亲死了，她走了，善良的邻居却因为她们受了难。

　　采薇想起母亲临终的话：“采薇，娘教你剑法，原想只要你防身。但没想到你比娘更有天赋。娘本想看着你平平安安长大，可现在不行了。你现在还不知道，如果一个人过早地超越了同龄人，让别人在你盛名的阴影下成长，将来对你会有多么严酷。”

　　江水瑶摸着女儿娇嫩的面庞，看着她那不懂世事的眼神，心里涌出巨大的悲伤和担忧：“你去找你舅舅吧，现在只有他才能保护你。但将来能够保护你的，只有你自己。记住，无影剑本没有什么秘密，可因为练成的人太少，他们每每以为其中有不可言说的诀窍，所以才争抢不已。这本剑谱，是娘亲手绘的，从你练剑时就交给了你。你拿着，只当是对娘的念想。娘死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回来看娘亲。如果你舅舅要问，就说娘的骨灰撒到了河里。”

　　“娘，”采薇大哭起来，“你不要走。娘让我找舅舅，等找到舅舅，他会来救娘。”

　　江水瑶摇头：“娘年少不更事，让家人倍受痛苦。旧事已逝，娘不会再去招惹麻烦。去吧，采薇，记住娘的话。最后能保护你的，只有你自己。”

　　“那爹爹呢？他还活着吗？”采薇问出了最后的想法。

　　“他死了。你未出生就被人杀了。他为了救娘，还有你。”江水瑶苦笑着摸摸女儿的脸，“采薇，虽然这世上有许多险恶，可还有值得你珍爱的东西。你要坚强的活下去。”

　　“不要回来看我，记住，不要回来！如果实在想娘，等你孩子长大的那一天，再来看娘吧。”

　　采薇想起母亲最后的话，放声大哭起来。

　　如江水瑶所料，江啸天见到采薇后，要把妹妹的骨灰移回祖坟安葬，采薇按母亲所教的，说骨灰撒到了河里，江啸天撒了几滴泪，便没再提。

　　如今，因为大哥，因为要使得楼慕白相信自己并没有认出大哥，采薇违背母亲的遗命，回到了生长的山里。可要是没有回到山里，又怎能发现今日的惨剧？

　　“妹妹，”萧衡见采薇哭得伤心，心里也难受至极，抱着她坐到一块大石上，“别哭了。我们会找到凶手的。”

　　“夫人，您母亲临去时，有没有说什么？”楼慕白想起从辛酉身上得到的那本剑谱。他翻得边都烂了，可还是没有发现端倪。

　　采薇摇摇头：“她只让我去找舅舅。”

　　天渐渐地暗了下去，一队飞鸟掠过树林，冲向天际。少时几乎天天见到的情景，如今看到却让人伤怀。

　　“少主，天快要黑了，我们是不是要早些下山？”高离上前道。

　　“护送殿下和夫人下山，我们在这里守着，昨晚把人杀了，又费这么大力气挖洞，说不定还会来。”楼慕白道。

　　“不，我也要留在这里。”采薇看着邻家婶娘，大哥嫂嫂孩子一家四口的尸体，止住泪，“我要给他们报仇。”

　　“那先护送殿下下山。”楼慕白道。

　　“我不下山。”萧衡道，“山路不好走，说不定半路上还会遇到坏人。我害怕，我要和夫人呆在一起。”

　　楼慕白皱皱眉，萧衡身体里的蛊虫最好每日里都要喝药，今日在山上要是不喝药，会不会有别的事？还有，显然，那些人知道了什么，所以才对江水瑶曾经住过的地方下死手找寻。

　　既然能在这山里挖洞，那江水瑶的墓地呢？为什么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难道还没有被那些人发现？昨日杀了人，今日说不定还在附近徘徊。自己这一行人今日上山又动静颇大，只怕早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

　　楼慕白心里一动，冲高离招手：“去坟墓旁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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