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萧衡听了楼慕白的话，点点头，乖乖地站了起来。

　　看萧衡如此听话，楼慕白与高离相视一笑。

　　楼慕白所说的神医身着一身素白的布衣，头束高冠，胡须垂到胸前，一幅仙风道骨的模样。

　　见萧衡来到，神医只是淡淡地拱手施礼，并没有见了贵人诚惶诚恐的模样。采薇在后面跟着，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心里赞叹，还真是一个仙风道骨的神医。

　　神医食指和中指并拢，虚虚搭在萧衡的手腕上，诊了好一阵脉，问：“殿下可时常有胸闷气燥之感？”

　　萧衡点头：“白天不觉得，晚上常受心疾折磨，常常痛得没有知觉。”

　　“这就是了。”神医点点头，“殿下乃幼时中毒，患了元气耗竭，阴阳离决之症。因邪毒内陷，或误食毒物，以至劳倦内伤，心气衰微，心阳不振。”

　　采薇听得不太明白，问道：“殿下的病是因中毒而致？”

　　神医点头：“这毒生体内，时间太久，殿下不要着急，需缓缓图之。”

　　神医低头写药方，忽然外面一个跛脚和尚走进来，哈哈大笑道：“神医！神医！这名头谁给你起的！为了名利，乱说乱卖一通，枉叫神医！哈哈哈！”

　　高离上前架住和尚：“哪来的疯和尚，再不出去，找打！”

　　跛脚和尚脚上一双露趾的草鞋，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连小腿都遮不住，一张脸却又圆又胖，像个酒肉和尚。与仙风道骨的神医一比，一般人生病，马上会选神医。

　　跛脚和尚不理高离，三两步越过他，径直走到萧衡面前，离近打量了两眼，转身哈哈唱道：“人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枉有金缕衣，事事不由己。真假阴晴几变幻，人间苦似修罗殿……”

　　采薇忽地想起灵隐寺方丈圆智法师的话，上前追上跛脚和尚，大声道：“师父，请留步！”

　　跛脚和尚却不理采薇，回头看了一眼，口里唱着“枉有金缕衣，事事不由己”，径直去了。

　　神医有些尴尬，楼慕白道：“这是哪来的野人！怎么能见到殿下？护卫呢？这和尚要是会点儿武功，殿下不就危险了！”

　　高离冲院子里闻声赶来的众侍卫道：“最近的近侍可是谷满仓他们？护卫不力，拉下去杖责二十！”

　　萧衡嘴唇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却低下头去。

　　这谷满仓，自从那天跟着萧衡上了小船，一起解救了那卖油饼的小姑娘后，因能说会道，颇得萧衡喜爱，是以萧衡提拔他做了近侍。

　　采薇看两名侍卫拉住谷满仓就要下去，站起来道：“殿下，高侍卫负责殿下的安危，若论护卫不力，高侍卫不要首当其冲？”

　　萧衡为难地看了看楼慕白，咳了一声道：“那和尚从外面进来，一路上不知穿过了多少道门，最后近得本世子身前，却对本世子并没什么恶意。若是他早有心思，只怕本世子早就身首异处。因本世子残病之身，而让周围人受难，以后还有谁愿意跟随我这破落多病的世子？楼少主，你说呢？”

　　楼慕白沉吟了一下，扫了高离一眼，朗声道：“殿下的安危便是我们的安危，殿下的一切就是我们的一切。各位需认真守职，才不负殿下的厚爱。刚那疯和尚竟能越过众人，来到殿下面前，乃不世高人，各位更需整起精神，以对不测。”

　　谷满仓俯在地上，高声唱“诺”。高离带领众侍从，也应声“是”。

　　一会儿，侍女按神医的方子抓来了药，熬好后端了进来。

　　萧衡闻到那股熟悉的药味，眼睛眨了眨，歪到一边的榻上，对采薇道：“妹妹，我肩好酸，你帮我揉揉。”

　　采薇横他一眼，他不吱声，只是眼神巴巴地看着采薇，像只可怜的小狗对着主人使劲儿的摇尾乞怜。

　　“你这样看我作什么！”采薇脸一红，坐到榻的另一边。

　　萧衡双手着地，从榻的另一侧爬到采薇身前，拽着她的袖子，轻声嗡道：“好妹妹……”

　　采薇大羞，看捧药的丫鬟低着头，却并没退出去，便道：“你们先下去吧，一会儿我来喂殿下吃药。”

　　丫鬟有些为难：“药快凉了，请殿下快些喝了吧。”

　　萧衡却不避嫌地抱住采薇：“妹妹，那药好苦！我天天喝，日日喝，要是没有蜜饯，实在喝不下去。”

　　另一个丫鬟一听，忙端过来一盘蜜饯。

　　萧衡却看着采薇：“妹妹喂我吃我才吃。”

　　采薇无法，拈了一枚放到他嘴里。

　　萧衡一口咬住，起身却把唇覆到采薇唇上，蜜饯掉到了采薇口中……

　　楼慕白看丫鬟进来，问道：“殿下把药喝了？”

　　丫鬟面红耳赤道：“殿下与夫人……殿下让夫人喂他，我们只好退出来了。他们吹了灯，奴婢不知道殿下吃了药没有。”

　　楼慕白怔了一下，挥了挥手让丫鬟退下。

　　“这小子莫非起了疑心？”高离道，“会不会是白天那跛脚和尚的话？”

　　“等等看。”楼慕白安静地翻着手中的书，“到子时若殿下安睡，那就是吃了药了。若是没有，那药就是被他倒了。”

　　子夜时分，高离亲自来到萧衡门前，问守卫的侍卫道：“殿下睡得可安稳？”

　　侍卫点点头：“当中要了两桶水后，便再没了动静。”

　　高离站在院子里又呆了一刻，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便退了出去。

　　屋子里，萧衡卧在采薇身边，身子弓得像虾米，头上冷汗直冒。

　　没有灯，采薇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着身边极力忍受痛苦一声不发的人，怜惜至极。他虽然贵为世子，却没有一个贴心的人。刚有一个谷满仓与他亲近些，就要遭他人陷害。说起来，连自己都不如。

　　自己虽然孤苦伶仃，却有疼爱的母亲，还有大哥，虽然二人都去了，但舅舅和江珍珠对自己也颇照顾。而萧衡呢，陈王不爱他，陈王妃爱他，把楼慕白放在他身边，却天天让他喝些莫名的药，实在不知这是怎样的母亲。

　　终于，萧衡的身子放松下来。

　　采薇一边给他擦脸上的汗，一边轻声问：“殿下，可好些？”

　　萧衡一把抓住采薇的手，喃声道：“妹妹，刚才我那样唐突你，你生我的气不？”

　　采薇摇摇头：“殿下若事先说明，我会更配合一些。”

　　黑夜中，萧衡轻轻笑了。黑夜让萧衡的胆子大了许多，他仰着脸：“妹妹，你再给我个蜜饯吃吧。”

　　采薇下床，点了灯，把装蜜钱的盘子端过来。

　　萧衡有气无力道：“妹妹。”

　　采薇拈了枚红红的杨梅放到萧衡嘴里，萧衡一张嘴，把拈梅的那根食指也含了下去。

　　采薇只觉指头犹如羽毛在轻抚，又如蚂蚁在轻噬，浑身酥软，这种感觉从未有过，羞得一下子退了出来。

　　床榻上的人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采薇，轻道：“妹妹，我觉得好满足。”

　　采薇一下子流出泪来。刚才的痛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采薇会以为这是一个登徒子所说的戏语。

　　“妹妹别哭。”萧衡伸出手揩掉采薇脸上的泪珠，“有你在身边，再疼也不疼了。”

　　采薇帮萧衡盖好被褥，轻道：“殿下睡吧。”

　　萧衡因为疼痛早已精力耗尽，如今虽然疼痛照旧，头脑却比以前清醒，又喜又累之下很快睡熟了。

　　采薇等萧衡睡熟，看了看窗外的侍卫，从窗口向远处的树上掷出一块石子。很快，那边的院子里亮起了灯。

　　侍卫们捉贼的声音传来。

　　守在萧衡窗前的侍卫去门口查看。采薇趁机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她掠过高墙，跨过一座座漆黑的房屋，最后来到白天的荷塘边。

　　天上一轮下弦月挂在云彩间，只见被马撞破的桥上影影绰绰似有人在动。

　　采薇弓身，在破败荷叶的遮掩下藏到桥下，向外一瞧，却发现外面的一动不动大半夜来看残荷的人，却是楼慕白！

　　采薇屏息静气，双脚踩在淤泥里，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人摇头摆脑地走近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酒壶。

　　“圆慧法师，”楼慕白叫道，“别来无恙？”

　　跛脚和尚提着破旧却并不下垂的衣摆摇摇晃晃地走到楼慕白跟前：“你是谁？”

　　“在下云霄楼楼慕白。”楼慕白道，“今日在下在此恭候法师，有个请求。”

　　“原来是楼家的人。”跛脚和尚喝了口酒，“楼家不是一直在武林中讨生活吗？怎么与陈王搭在一块儿了？”

　　“这个法师不用管。”楼慕白道，“若法师以后不再打扰世子殿下，楼某愿意拿家中珍藏二十年的竹叶青送与法师。”

　　“哦？真的吗？”圆慧晃晃手中的酒壶，“天下的好酒贫僧早就尝遍，听说楼家的竹叶青是珍品，如果有幸吃尽，实在是人生乐事。不过你只拿一些酒交换，实在太过轻易，那世子的命就值这二十年的竹叶青？”

　　“法师有甚要求，尽管提。”

　　“看来贫僧猜对了。贫僧曾在锦城见过陈王世子，脏腑不全，阳气不足，只是靠药物吊着，不会有这么强健。这个长得几分像的世子你是从哪儿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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