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

　　易泊存直接开车把她送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晚风拂过，带来一阵凉爽，树影摇曳，掠过他的眉眼，眼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上去吧，”他弯唇笑着：“早点休息。”
　　如果忽略掉孟依清的面无表情，乍一看就是一对情侣在互道晚安。
　　“慢走。”孟依清点点头，上楼了。
　　既然他听不进自己的话，她也不必再多费唇舌。
　　那时候的她，总是认为自己深谙成年人世界里的情感规则，始终没将他这份喜欢放在心上。
　　也许过段时间就淡了，谁知道呢。
　　这不算易泊存的情窦初开，但今天孟依清那个问题确实把他问到了。他到底喜欢她哪一点呢？他说不上来，最开始也许是被她的温和沉静吸引，后来发现抛开工作中的淡定老成，私下里她却是灵动自然的，但又不像易泊衍那样聒噪。
　　再后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见到她心情就变得很好，不见时满心的记挂。
　　很奇妙的感觉。
　　易泊衍最近在忙着复习。大三的课程说多不多，但有两门课简直是直击她的命门，她是记也记不住，背也不想背，心浮气躁的，就想出去玩。为了克制住这种躁动，她决定住在她哥楼上，在他眼皮子底下，效果可能会好些。
　　不巧的是，他这几天去Y市出差了。
　　也许是念在孟依清过不久就要离开医院了，徐主任也不让她值班了，只是相对的，加班就落在她头上了，每天晚上十点之前别想回学校，而且都是大型手术，算起来比值班还累。自那天后，易泊存没再上医院找过她，但每天会在微信上问几句，大多数时候，她会选择性的忽略。
　　四脚朝天地忙了几日，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家里传来消息，外婆的病情有所好转，已经出院在家养着了。
　　那天晚上和副主任做了一个胃癌手术，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接近十点了，没吃晚饭，累得脚步都抬不起来，压根没注意易泊存的车停在医院门口。
　　易泊衍在知道她加班到深夜的事后，自告奋勇地送过她两次，孟依清觉得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开个跑车始终不安全，强硬地拒绝了她。因为从医院回学校有一趟直达的公交，会一直运营到10点半，她下班的时候刚好能赶上末班车。
　　易泊衍不再坚持，只嘱咐她回学校后给她发个信息，然后每天再给她哥汇报一遍，好叫他放心。她从未见过他这么把一个女生放在心上。
　　孟依清打着哈欠坐在公交站台的椅子上，周边商场都相继打烊，热闹繁华的城市在这一刻变得寂静。等公车人不多，因为大多数人更愿意坐地铁，她身边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面色驼红，双目呆滞，嘴里还念念有词，看样子醉得不清。
　　“小姐姐，你有笔吗？”女孩含糊不清地开口，孟依清没听清，她凑过去问：“你是在叫我吗？”
　　一股浓烈的酒精味袭来，女孩还没开口就先吐了，但吐出来没有食物残渣，是混着酒精的胃液。
　　空腹饮酒，孟依清一边扶着她帮她顺气一边皱着眉头想，搞不好就是急性出血性胃炎。
　　易泊存把车就开到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他晚上刚出差回来，有好几天没看见她了，行李都没放就过来了，看到她一脸疲惫的样子，心底就像塌陷了一块似的。但他知道，连易泊衍要送她都被拒绝了，自己恐怕更是碰壁，他只要看着她上车就放心了。
　　不出孟依清所料，女孩吐后就开始捂着肚子喊疼。没办法，别说她是个医生，就算是路人也不能放任她不管，孟依清拨了今天值班医生的电话，勉强扶着她站起来朝医院走去。
　　易泊存还没来得及下车帮忙，就看见一个医生从医院里出来把人接了过去。
　　孟依清平时没少帮这个医生值班，所以接到她的拜托后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女孩自己也通知了朋友过来，所以上上下下安排下来也没花她很长时间，出了医院后刚好坐上了末班车。
　　易泊存在心里也松口气，本来到这里他就应该回家的，但鬼使神差地，他发动车子跟了上去，比公交车先到达下一个站点。
　　他停好车子，站在站台下，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好笑，又不是十八九岁的小男生了，居然会为了送喜欢的人回家做这样的事。
　　公车缓缓靠近，她戴着耳机闭眼坐在靠窗的位置，易泊存上车径直坐在了她的后座。
　　孟依清没有睡着，或者说她压根不敢睡着，一个人在这座城市生活了这么久，她当然知道应该怎么保护自己。
　　这样睡着一定很不舒服吧，易泊存盯着她的发顶想。车上稀稀拉拉地坐了五六个人，安静只听得到汽车行驶的声音，和她耳机里传来的很轻的音乐声。
　　她在听什么呢，是民谣还是一首老的粤语歌？他想自己一定听过，因为曲子听起来很熟悉。
　　窗外掠过一盏盏路灯，公车走走停停，她的脑袋偶尔会跟着微微晃动一下，从他的角度，还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都掩盖不住的青痕。最近很累吧，易泊存很想伸手触碰一下，想把她微皱的眉头抹平，可又怕会惊扰了她。
　　下一站就是她的学校，他在犹豫是否要把她叫醒，就看见她的睫毛颤动一下，眼睛睁开了，大概只有一秒的迷蒙，很快恢复了清明。
　　原来没有睡着。
　　孟依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上来的，要不是隔着衣服感受到对方温热手掌放在自己肩上，她还以为出现幻觉了。
　　“易先生……”她刚开口就被车里响起的到站提醒打断了，易泊存冲她笑了一下，手从她肩上离开：“到站了。”
　　她跟在他身后朝车门走去，司机师傅刹车的时候有点猛，孟依清没站稳朝他背后扑上去。幸好他反应及时扶了她一把，要不真撞上了还有的疼呢。
　　“没事吧？”易泊存扶着她的手臂问道：“有没有撞到哪里？”
　　孟依清连忙摆手：“没事没事。”然后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臂，先一步下车。
　　易泊存在心里无奈地笑了一下，长腿跨下车。
　　学校周围到了这会也没人了，夏蝉到了夜里还不肯消停，声音透过那些茂密的树叶传来，打破了这安静沉寂的夜晚。
　　“很久没坐过公交了，”易泊存笑着说：“没想到现在的司机师傅还能把公车看出跑车的气势。”
　　孟依清被他逗笑了，本来还有些尴尬的气氛立刻轻松了许多。“那我就先回学校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很晚了。”小衍无意间提起过他好像去哪出差了，但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公车上，因为她害怕是她心里想的答案，那样她承受不起。
　　“我送你到宿舍楼下吧。”易泊存低头看着她。
　　孟依清转头看了一眼校门，说：“不用了，我这进去几分钟就到了，你早点回家吧，一会打不到车了。”
　　易泊存沉默了一会，没再坚持：“那好，你进去吧，到了给我发个信息。”
　　孟依清小小地松了口气，说实话，看到他一身风尘，没回家就直接过来找她，心里没什么感觉是假的。就算是感激也是有几分的，所以他如果非要坚持送她，她倒是不知道如何拒绝了。
　　“嗯，再见。”孟依清微微欠身，转身朝学校走去。
　　一直到她的进了校门，看不见了之后，易泊存才拿出手机叫了个车。孟依清站在校门边，看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难得心软了一下。
　　她想，他真是个温柔的人，只是可惜喜欢上了她这个木头，要是换个人也许就不会这么累。
　　可她哪里知道，真心喜欢一个人做这些是甘之如饴的，如果不能顺从自己的心意，反而最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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