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

　　从孟依清的角度看过去，易泊存是背光坐着的，不太能看清脸，只看得出身形和轮廓，但她能确定，那不是她的同事或者病人。
　　“易先生，”孟依清在离他五米的地方站定，“你……”她本来想问他是不是到医院来检查胃病，可又觉得这样的寒暄毫无意义，于是后半句就索性不说了。
　　“今天到医院来有点工作，就想着来看看你。”易泊存站起身来，上身只穿了衬衣，下摆被扎进西装裤里，肩是肩，腿是腿，站在走廊里很是显眼。
　　很显然，孟依清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有点尴尬地清清喉咙：“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易泊存朝她迈了两步，低头盯着她的眼睛：“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想过来看看你。”孟依清不得不与他对视。
　　他不像平日里打扮的那么休闲，前额没有头发遮挡，穿着黑色衬衣，举手投足间都隐隐散发着气场，还有盯着她变深的眼眸。或许是被震慑到，孟依清心跳的厉害。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等你下班，我们一起吃饭。”易泊存观察着她的反应。
　　孟依清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脸上正在发热，她退后两步，和他隔远，没看见他的眼神暗了一度。
　　“好的，易先生，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们约个地方吧。”孟依清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我正好和你谈谈。”
　　易泊存刚刚还有点绷着的表情瞬间想是被融化了一样，他自动忽略了后半句，笑着说：“那好，我等你。”
　　孟依清在电脑上霹雳啪啦地写着病历，脑子里却在想着一会吃饭的事。不，是和易泊存吃饭的事。
　　她之所以没有正式地找他谈过，是因为她深知这根本没有什么用。从前她也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真诚地劝那些追求她的男生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可人家从来不听，该在宿舍楼下堵着还是堵着，该带早饭的还是带早饭，后来她干脆也不说了，事实证明，冷处理的效果最好。
　　但易泊存不一样，他大她五六岁，阅历也比她多，面对她的冷淡和疏离，不见得会轻易放手。她想，男人的胜负欲，有时候来得莫名其妙。
　　下班之前，孟依清又去住院部查了房，一个病人突然高热，处理完她才发现离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了。她忙问易泊存在哪，准备打车过去。易泊存说他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孟依清回办公室拿了自己的包和钥匙做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她自己没有车，对于这个停车场也只是听说，从来没去过，所以在她看到那一望无际的车辆时，果断地放弃了自己寻找的念头。
　　昨天送衣服的时候刚好要了他的电话，孟依清播了过去。
　　“喂，易先生，”她握着手机张望了一下：“我现在到车库了，你的车停在哪呢？”
　　易泊存下午在车里眯了一会，睡醒的时候刚好到她下班的时间，等了一会没有收到她的消息，他差点以为又加班。“你在哪个位置，我去找你。”易泊存拉开车门，朝电梯口走去。
　　“我就在电梯出来不远的地方，”孟依清伸头看了一眼，补充道：“E区。”
　　“好，先别挂电话，我马上过来。”
　　“嗯。”
　　现在下班的人很多，原本安静空旷的车库里变得有些嘈杂，大部分还是医生们在讨论工作，比如明天安排了多少台手术啊，昨天哪个病人出了重症监护室啊，今天哪个病人家属又胡搅蛮缠啊……
　　但孟依清认识的人不多，除了那几个相熟的外科大夫，她站在角落就像个隐形人似的，谁也不会以为她是这医院的医生，这让她有种旁观者的感觉。
　　易泊存握着手机迈着长腿向她的位置走去，迎面走来一个提着公文包的男人冲他打招呼：“易总，还没走吗？”
　　易泊存愣了一秒才想起这是今天带他参观的医院技术人员，他冲他点头：“对，还有点事。”“那行，您先忙着，我这下班了。”
　　“慢走。”
　　孟依清听他们在电话里寒暄，心想，他还真的在医院有工作。
　　“我看到你了，你转身。”易泊存说。
　　孟依清转头，看见他拿着手机冲她挥了一下手。她挂掉电话走过去。
　　又是副驾驶位，她见易泊存的人没有几次，但坐他的车次数倒是不少了。
　　“想吃什么？”易泊存把车开出车库，偏头问她。
　　孟依清看着窗外：“都好，都行。”
　　易泊存看她一眼，“西餐吃得习惯吗？”
　　“可以。”孟依清心不在焉地点头，她在想一会要怎么和他说。
　　是一家挺高级的西餐厅，玻璃门把嘈杂的声音隔绝在外，悠扬平缓的钢琴声充满了整个大厅。
　　这是于晨前些年开的，易泊存算是半个老板，他本想要个包间，但被孟依清阻止了。她这是为了避免一会相顾无言的尴尬情况。
　　孟依清在音乐上没什么天赋，小时候也没有机会接触什么乐器，所以一直挺欣赏会乐器的人。弹琴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长发披肩，十指灵动飞快地在琴键上弹奏着，孟依清看得有些出神。
　　“你喜欢钢琴？”易泊存给她把水递过去。
　　“还好，什么乐器都挺喜欢，但一样也不会。”她顺手拿起喝了一口，是很清爽的青柠味。
　　从上车到现在，她终于是笑了一次，易泊存想，他喜欢看她在自己面前这样放松的笑着，不似刚刚在车上那样冷淡。“幸好你不会，练琴很辛苦，”他把十根手指伸到她面前：“以前我的手指上都是茧子。”
　　他手的肤色比脸要白上一些，手指修长匀称，远端指腹微微泛红，纹路清晰可见。是一双弹琴的好手。
　　“现在没有了，很干净。”她看了一会，笑着说。
　　易泊存收回手，“上了高中之后很少弹了，那时候迷上了打篮球。”虽然他外表上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三十出头的人了，但孟依清听他回忆高中生活还是有点奇妙的感觉。
　　牛排上来了，大概因为是外科医生的缘故，她在用刀子切肉这件事上总是游刃有余。所以虽然她很少吃西餐，这里的牛排也比一般的要劲道一些，但她还是不紧不慢，顺着牛肉的纹理熟练地把它切成小块。
　　大约吃了个七八分饱，孟依清放下刀子，喝了口水。易泊存知道她这是要“谈谈”了，所以也跟着放下，擦了一下嘴巴。
　　孟依清在心里酝酿了一下，斟酌着开口：“易先生，是这样的，我现在暂时还不想考虑感情上的事，”她看他一眼，继续说道：“这么说吧，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易泊存挑眉：“但并不妨碍我喜欢你，毕竟这也不受我的控制。”
　　孟依清没想到他能这么平静地回答，至少她没有听见过这样的回答，一般男生都会肉麻地来一句：你都还没真正了解过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喜欢我。
　　也不知是哪来的自信。
　　“易先生，你有没有想过，到底喜欢我哪一点，或者说仅仅是因为我对你的冷淡，无意间激起了你的胜负欲？”孟依清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她不怕得罪人。
　　易泊存低头一笑，尽管她的眼神里透着犀利，言词也不似平日里那样温和有礼，但难得见到她一样展露情绪的一面，他心里竟是觉得十分可爱的。
　　“孟依清，你要知道，我不是一个热血青年了，我完全清楚自己对你的感情，不是胜负欲，也无关男人的征服与占有，我喜欢你，在乎的是你这个人。”他食指在桌面上轻轻地叩着，抬头眼里是盛满了温润柔和，孟依清刚炸起的毛一瞬间就被他捋顺了，甚至听到他说这样的话还有点难为情。
　　“可是易先生，我不喜欢你，你这是在浪费时间。”她收起那一点外泄的情绪，认真地对他说道。
　　没有欲拒还迎，没有假意推拉。很奇怪，易泊存听到她拒绝自己心里该是失落加失望的，可她眼里透露出真诚又实实在在地打动了他，叫他移不开眼。
　　“不怕你笑话，我从来没有追过女孩子，也没什么所谓的技巧，”易泊存垂眸，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随即抬眼，看着她的眼睛：“到现在为止，我不过是在顺从我的心意，看不见你，我自然就会想着你，去医院找你，看见你心里自然就高兴，所以我不认为这是在浪费时间。”
　　“可我不相信有人会不求回应地去喜欢一个人。”孟依清说。
　　“我也不信，当然也不是那种人。”易泊存从来也没说过自己要单相思。
　　孟依清笑了一下，她看着他扣在桌面上的手，“就像你弹钢琴留下的茧子一样，一份得不到回应的感情终究会慢慢变淡，等有一天你不再喜欢，回过头来看，原来自己在我身上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说不定还会怨我。”
　　“你怕吗？”易泊存问。
　　“怕什么？”
　　“怕我怨你。”
　　孟依清摇头：“当然不怕。”
　　易泊存凑近了一点，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道：“那好，那就直到我不再喜欢你的那天，在这之前我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当然，我会有分寸，不会让你困扰。”
　　孟依清脑子里反应几秒，最终也没说出话了。
　　易泊存开车送她回学校的时候，她还在想，这次应该是谈崩了。不仅没说服对方，反倒叫对方把自己绕了进去，真是。
　　应该直接和他说单身很爽，自己不想谈恋爱，下次不能再这么委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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