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山河岁月长

　　马车不一会儿到了地方，俩人一起下了车，重远见曼青也要跟着进去，拉住她：“我们谈正事，你一个小孩子跟来做什么，给，拿着钱到前面，想吃什么买点儿，自己先逛逛去。”
　　曼青哪肯：“哎，哥，这事儿怎么说也有我一份，人家有求于人的还没说什么呢，要是他们不想让我听，我再下来不就得了。”
　　重远素来疼她，拿她没办法，两人一起进了茶楼。一进门，小伙计就迎上来：“是沈家少爷呀，见过少爷小姐，有位虞先生已经在二楼雅间候着二位了。”说罢，引着他俩往楼上去。
　　一进门，除了七叔公和刚才见过的年轻人，正对的方向还坐着一个男人，穿着件深灰色的西服，比另一位虞先生感觉大几岁，倒不是说生的老气，相反的，他眼睛灵敏而有神，黑白分明，只是比起小虞先生的亲切感，他显得很严肃，不苟言笑，让人不由生出几分敬畏。
　　见二人进门，屋里的三个人都站了起来，七叔公笑着道：“我还道三小姐请的是谁，原来是大少爷，这下我算是安心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沈家本家大少爷，还有我们三小姐，刚才已经见了。这两位是从上海来的虞大爷和虞二爷。”
　　那位大虞先生和重远握手：“鄙人虞鸿生，这位是舍弟，虞锦生。”
　　“在下表字重远，虞爷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说完，请他坐下。
　　虞鸿生又对曼青点点头，才坐下。
　　门咚咚咚的敲门声，小伙计进来问道：“不知给几位上什么茶？昨天新来了西山碧螺春，今年新下的茶，几位试试？”
　　虞鸿生点头，小伙计冲门外喊道：“好嘞，二楼雅间碧螺春五位。”说完，识趣儿的关上门不再打扰。
　　七叔公点着烟斗，抽了一口开口：“大少爷，其实这两位也不是外人，他们的娘，是我那大孙女。哎，这话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您也知道，我们家里就靠着那几亩庄稼地过日子，可这老天哪给过庄稼人好日子，那几年不是大旱就是闹蝗灾，我有两个孙女都给饿死了，哎，养不活啊。没办法，家里就把剩下的两个孙女卖了，若她们有气运，到了个好人家，这总比在这儿饿死好。”七叔公说到伤心处，拿手抹掉眼角的泪。碍于伙计进来送茶，没接着往下说。
　　虞鸿生显然不想老人家继续回忆过往，把话接过来，道：“家母自离开渝州，辗转到了上海，后又跟了我父亲。上个月在香港过世，她临终的遗愿，是能葬回沈家的祖坟，落叶归根。我们做儿子的，这件事总得办好，要不怎么对得起生养之恩。”
　　七叔公点了旱烟，抽了一口，叹了声气道：“大少爷，咱么沈家祖训上倒是没明确说嫁出去的女儿不能进祖坟的事儿，可是也没有过先例，这事儿我拿不定主意，所以想问问您祖父的意思，只有他同意了，族里其他人才不会反对，我才能放心去办呐。”
　　重远向来很敬重族里的长辈，见七叔公这么说，立马答应：“原来是这么回事，虞爷，我也是为人子的，您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一会儿你们就跟着我回去，给祖父把事情原委讲清楚，相信祖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定会答应你们的。”
　　“那就有劳沈兄帮我们引见沈老先生了。”虞鸿生赶紧起身道谢。
　　听他们你来我往，讨论的好不热闹，曼青开口道：“哥，你不会让两位虞先生穿成这样去见祖父吧？”
　　几人都不解的看着她，虞锦生笑着问：“敢问三小姐，我们这衣服有何不妥？”
　　“何止不妥，简直是大错特错。祖父最讨厌别人穿洋装，用洋货。这本来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可你们这打扮简直犯了他的大忌讳。想要事成，你们还得换件衣裳才好。”
　　重远笑道：“我这妹妹虽爱胡闹，但今天这话说的有些道理，二位不妨考虑一下。”
　　“多谢沈小姐提醒。”虞鸿生道谢：“一身衣服有何难。”
　　曼青看意见被采纳了，接着说：“还有那辆马车。”
　　虞鸿生倒是很认真的一一答应。
　　一行人出了茶馆，曼青走在最后，偷偷拽拽走在她身边，虞锦生的衣摆，凑到他身边说：“还有，我祖父最喜欢别人说沈家的好话，喜欢别人拍他马屁，这招最有用。”说完，赶紧站直，生怕她哥哥看见。
　　重远带着他们到附近铺子买了大褂布鞋，直奔沈家去。门房见是大少爷带人回来，立马进去通传有客到，就把一行人领到前厅候着。
　　重远对众人道：“几位先坐，祖父这几日身子不太好，我去后面先去看看他老人。”说完又拉着曼青道：“曼儿，你先回去，这是大人的事儿，你别在这儿瞎掺和，小心祖父看到，又要罚你。”
　　曼青吐了吐舌头，撅着对不情愿的点点头，从厅里出去了。

　　重远到了沈老太爷的院儿里，问门口的小丫鬟：“老太爷可在屋里？”
　　小丫鬟冲重远行礼：“回大少爷话，老太爷昨个歇在桂姨太太那儿了，一早上都没在院儿里。”
　　重远只得往桂姨娘那儿去，才进了院子，打帘子的丫鬟麻利的对立面通传：“老太爷，桂姨娘，大少爷来了。”一边把竹帘掀起来，方便重远进门。
　　屋里，沈老太爷闭着眼倚在榻上，拿着烟枪，正对着油灯吸鸦片。屋里的窗户都紧闭着，只有一丝丝光线从窗户缝里漏进来，这一点光亮，照出屋内缕缕烟气缥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烟香气。一旁的桂姨娘跪坐在脚踏上，为他捶腿。见了重远进来，起身唤了声大少爷，又继续跪坐着。
　　重远恭敬的作揖鞠躬：“祖父。”
　　沈老太爷微微睁开一只眼，从眼角缝里瞅了重远一眼，又闭上，懒洋洋的开口：“重远来了。”说完用脚踢踢跪在那儿的桂姨娘道：“去把准备的东西拿来。”
　　桂姨娘闻声，从睡榻边捧出一个托盘，上面盘着一条假辫子。沈老太爷深深吸了一口烟，吐纳干净后缓缓开口：“这是我连夜让铺子里找的，回头在家把它带上，最近他们总说些什么留辫砍头的风言风语，我看都是好事者的造谣，外头让他们闹去，咱家里的规矩，他们管不着。”
　　重远恭敬的接过托盘：“是，祖父。”
　　“还有，去给家里的人说，那些剪了辫子的，都调到外间去，别一天到晚的在我眼前晃悠，看着就心烦。”
　　“知道了，祖父，我这就让他们去。”
　　沈老太爷十分满意，继续抽着烟，等了一会儿，眯眼看重远还站在那儿，问道：“嗯，怎么站着不动，还有事儿？”
　　“回祖父，是有件事要劳烦祖父费心。城外的七叔公今天带了两位从上海来的客人，想要拜见祖父。”
　　沈老太爷嗯了一声，举着烟枪想了一会儿：“你说的是沈老七吧，他不好好种他的地，跑来拜访我，能有什么好事，不会是日子又过不下去，来借银子的吧。”
　　“其实是那位姓虞的，有事相求。”
　　“什么鱼啊龟啊的，说我没时间，让他们回去吧。”
　　“祖父，我看那两位虞爷的打扮，不像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说起来他们的母亲，也是沈家人，这回就是为了安葬她而来，想请祖父通融，允了这件事。”
　　“她即已出嫁，就是别人家的人，和我们沈家不相干。”
　　“祖父，话虽这么说，可是七叔公他老人家也是族里的长辈，如若直接回绝了他们，回头在族里传开，我是怕有损祖父和咱们家的声誉。”
　　听沈重远这么说，沈老太爷把嘴一撇道：“这些个穷亲戚，几年前也不见谁这么殷勤走动过，罢了罢了，扶我去看看。”说完把烟枪往桌子上一摆，慢慢把身子坐直了些，示意重远过来扶他一把。重远赶忙上前，把他扶到塌边，桂姨娘倒是很有眼色，蹲在那儿给沈老太爷把鞋穿好。

　　前厅坐着的虞鸿生和七叔公气定神闲的喝着茶，虞锦生却耐不住性子，一直往后院方向张望，随后又站起来在前厅走来走去。
　　“锦生，坐下。”虞鸿生用头示意旁边的椅子。
　　虞锦生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不一会儿，放在扶手上的食指不停地点，最后终于忍不住小声向虞鸿生说：“哥，沈家派头够大的，让你等这么长时间的，这世上可没几个。”
　　虞鸿生瞥一眼他，喝了口茶道：“咱们有求于人，等不得也得等，你安分一点儿。”
　　虞锦生果然不敢再造次，纵然心里焦急，也安静坐在椅子上，不敢再有半分怨言。
　　倒是七叔公开解他：“二爷，这事儿急不得，大少爷虽年纪轻，但是个让人信得过的，他即已出面，这个忙会帮到底。只要老太爷肯见咱们，剩下的事儿就都好说。”
　　果然不一会儿，就见沈重远扶着他祖父走了出来，众人忙站起来，沈老太爷坐定，用手示意大家都坐。
　　重远站在他身边介绍：“祖父，这就是从上海来的虞鸿生和虞锦生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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