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刀妖魑录

　　姬离衣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像现在如此之慢，恨不得第二日、第三日早些来，赶紧破了那什么“九曜”的关卡。

　　别人的窝巢自是别人做主，若是改了规则条约，废了这些阵，叫她这辈子无聊死在这儿该怎么办？她愁地挠了挠脑袋，叫苦连天。

　　“你在此别轻易走动，我去看看。”巫沉将她安抚在一旁，担忧的神色覆上脸庞。

　　灵召不会将他也陷进危难的。可一旦扯上这个女人，真说不准。

　　他朝上端看去。

　　这座楼阁似有七八层高，里面有盘旋而上的木阶，越往上面越暗。

　　“喂，你可别走啊！”她直起身子，害怕地说道。

　　“别说话。”

　　“我真不想一个人……”她眼中含着眼泪。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实在没辙，“那你跟着我吧。”

　　那朵石莲悄悄裂了几条缝，他们却无心发觉。

　　“你不能用什么法术咒术的破了这个门吗？”姬离衣一脸委屈。

　　“能用早便用了。这楼阁内似乎有阵法，禁了我的灵力，眼下我就和你差不许多，是个无用的凡人。”

　　姬离衣气归气，可还是忍住了。
　　这人骂自己的时候为啥非要扯上别人？

　　“在他的地界，就要按他的规矩来。好在他的幻境是设了重重谜题，只要解了都是安然无恙。”

　　“你可真是有信心呢……看你这一脸没见过似的带我进这里，这个地方你应该也是第一次见，解不解的了还真是个问题。但……他不是你朋友吗？他不至于把你也害死吧？”

　　可妖怪跟人会一样吗？人尚且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害人，妖怪也会因为仇恨而翻脸吧。

　　“不会。”

　　他没有功夫去跟她研究这么多人心隔肚皮的事情，只是在观察如何出去。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救我？还把这个东西给我。”
　　他听到这话，转身看她，她手中托着那枚红玉魄，在她手心隐隐发光。

　　姬离衣这下是找到重点了，这人一会儿要杀她，一会儿又要救她，一会儿要抱她说什么重新来过，一会儿又要冷嘲热讽她对他有意思。失心疯都不带这样来来回回的。

　　他墨黑的眼仁移动了下，到她身上。

　　每每看到他离自己如此近，她就压抑的很。

　　“这原本就是属于你的。是你送我的。”他柔和道。

　　“……”
　　姬离衣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只知道有些讨厌他这样温柔地对待“自己”，又有些心疼眼前这个人。

　　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看着他眼角的朱砂，她实在有点忍不住想去摸摸，怎么会生的这么合适，这么特别。当他变得那样温柔的时候，感觉就没那么抗拒了，脾气也发不起来。

　　那石莲又悄悄裂开了几条粗缝。

　　这下他们终于察觉到了这微弱的异象，纷纷把目光投向那边。

　　“它是不是在动？！”姬离衣指着那莲花，惊讶地目不转睛。

　　“你站我身后。”
　　巫沉声音还没变化，眼神却已冷冽了下来，仿佛夜色融入了他的衣袍，将他化身为了鬼魅。

　　姬离衣用力地点了点头，也不管他有没有看到。

　　“我说过，活人就是拿来献祭我们骨血的东西，杀也好，吃也罢，就是不能爱上。”
　　那森寒的音色响起于顶端，叫人乱了方寸，她猝不及防地中了一道寒气。

　　“你却全当我的话是轻风刮过。”

　　“无论如何，什么都好，既然她已经下了黄泉，转世为他人，那这一切也都算是结束了。”
　　姬离衣觉得现在的他非常讲道理，所以也非常有魅力。

　　“结束？哈哈哈——”
　　那不知名的声音笑了起来，仿佛开心到难以言表，却是如此令人感到身寒。

　　“不叫她魂飞魄散，这就不会结束！”那声音转为了厉鬼般的尖锐，从头顶贯穿而来，姬离衣心乱如麻，一手抓上了巫沉的衣袖。

　　“你不能做的，你做不到的，我来替你做。”

　　巫沉一时语塞，四周又沉入死寂。

　　那石莲蓦地又裂开了数道痕迹，从里面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那是……

　　它绽放于台，缓缓浮空上升，略含的苞心向外张开花翼，美不胜收。

　　可下一瞬间，那朵莲的中心便燃起了火苗，如同一盏河灯，飘摇不定，孤独伶仃，流着血色的眼泪。

　　那些泪珠般的红色水滴和跳跃不断的火焰渐渐掉入了地上，竟燃起了一片绸带，将此地陷入了死境。

　　“烧起来了……”姬离衣呆呆地看着。

　　在幻境里死了，会是怎样？

　　巫沉眼色有如寒芒，眼中却也被火红塞满，他转身又推了推门，那门如同山石坚守阵地，不可破坏，无法逾越。

　　他别无他法，只得拉住她，朝上面逃去。

　　姬离衣觉着浑身无力。

　　天意这般弄人，非要她死，不知该如何忤逆苍天，也许不容一点抗拒，才是命吧。

　　“别懈怠半分。”

　　身前的人头也不回地提醒着她，使她眸中失去的光亮又回了几分。

　　不，她还没死呢。
　　若是人要她死，她便劝人放弃，若是天要她死，她便劝天改命。
　　总而言之，她不要死。

　　她打起精神，跟着他跑着，那火势愈发狂野，向上攀爬，他们所跑过的木阶，顷刻就化为灰烬，找不着踪影。

　　无有喘息的时间，他们一连爬了数层几近一模一样的楼层，那些幽魂般纠缠的丝带叫人眼花，昏暗的烛火与下头狂热的大火交杂令人眩目，从最顶端传来若有似无的笑声，这哪是什么天方夜谭，简直就是无间地狱！

　　“你们妖怪都挺会玩。”她没好气地说道。

　　“不愧是你，现下还能开出玩笑来。”他回过头，微微一笑，好不迷人。

　　“我没开玩笑，杀个普通人都要这么大费周章，是不是活太久了没意思，一定要作成乐子来消遣。”

　　巫沉突然觉得握她的手一沉，姬离衣停住了步子，不动了，她扶着雕满壁画的墙，喘息道：“你跑吧，我……跑不动了。”

　　他早就发现了，这看起来只有六七层的楼宇，却一直让他们徘徊着，永远到不了最高处。

　　见他也不动，她继续说道：
　　“萍水相逢，犯不上把你命也搭给我陪葬，大不了再转世一遍，十六年后又是一条好女。”

　　她似乎真的是没有什么气力了，说话都没之前那么有底气。

　　横竖是死，现在事情也明了了，也不算冤，毕竟杀人半族全家是有些过分了，叫人追到这世来报仇，也是怪她自己命不好，非要去姬宅打探，这个叫灵召的一直躲在别人宅子里是为何？大约是怨恨深重，自己那些个失踪的亲戚也是落在他手里了吧。

　　姬离衣推去巫沉的手，甩了甩自己的，道：“去吧去吧，下辈子见。”
　　而后在心中叹了口气。

　　有谁不怕死呢。

　　那熊熊烈火已经蔓延到下面两层，将所经之地燃地寸草不生，不多时她也应是这样，真叫人惨不忍睹。

　　“不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劲。”
　　巫沉低语道。

　　姬离衣瞪大眼睛看着他伸出双手，将自己连身抱起，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你以为能有几辈子给你耗？他要的不是你这世死，而是生生世世生不如死。”

　　她深吸一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可你的命不归他。”即便无法施法运功，他却仍然身手敏捷，大步几迈，轻轻一跃，便更上一层楼。

　　然后缓了缓气息，眼中带煞，冷言冷笑继续道：“……而是归我。”

　　她勾住他脖子和背的手不自主地捏紧了他衣肩上的料子，虽然说的是夺人性命的话，可听起来怎么有一丝丝的……心跳加速？

　　她怕自己是被幻象迷了眼，被火灼伤了脑袋。

　　然而许久过去，这“镜花水月”依旧是“镜花水月”，不可触及，登顶遥遥无期，而巫沉也开始感到了疲累，放慢了速度。

　　火焰之势已经抓住了他们的尾巴，熔断了一层又一层退路的阶梯，将人逼到绝境，步步维艰。他无法松懈一刻去缓气，只得永不停止往前。

　　被他抱在怀里之时，她也不是只顾着发傻了，顺着向上的路，她一直在看那些壁上雕刻的图案，即使他行动快速，让她有些目不暇接，可这鬼打墙似的地方每一层其实都是一样的内容，那上面远不是什么随意挑选的漂亮雕花，而是一幅幅画录，记载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可她毕竟是不了解，只能看个大概。

　　上面大约是一个女人持着一把细刀斩杀那些面目可憎的妖怪，而后被一只更为强大的妖怪杀死，两人的灵魂一起堕入了无间地狱的事情。

　　“喂，巫沉……”她第一次叫他名字，感觉怪别扭的，“那个灵召是不是一只狼妖？”

　　他停了下来，瞥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不对啊……按这上面看，这个灵召应该手刃过仇敌了，而且理应一同进了阴间才是。”
　　可是，这个灵召却还在人间，追着她不放。

　　“……”他沉默不语。

　　“你看，这女人手里还拿着个东西……是什么呢……”她想靠近看。

　　“没有多的功夫给你去研究这些了。”他稳了稳姿势，又是继续向上跑去。

　　“你这样没日没夜地跑，我们也出不去。”她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放下自己。

　　“你不是说过，幻境中的所有都是亦真亦假吗？不一定都是真的。就是……相对于里面是真的，可对于真实的我们，是假的。”她似乎想到什么，眼睛发亮道。

　　“你想说什么？”他大约猜到了七八分。

　　“这个楼是凭空拔起，这个莲是没理绽放，这个火是无端燃烧，这走不完的路是假的，只有我和你是真的。”她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带着期盼看着他。

　　巫沉忽然被这眼前人吸引了一半的神思，云游到了从前。

　　须臾之间，那些火立刻就黯淡无光，消失不见。那些被烧毁的一切又恢复了原貌，一条条绸带仍然飘忽不定，从他们之间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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