鹂鸟

作者:aaaaa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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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鸦(超能力/现代都市)



      我有一个特别的能力,可以回到过去某个时间点。当然,有那个时间点的照片或者录像才能回去。不过我不是胸有大志的人,这个能力我也不常使用,毕竟像考试啊这种需要返回头的事件往往没有什么照片。

      我是个医生,这种作弊一般的能力,真的很有利于我的这份工作。每次进手术室之前,跟合作的医生和护士都会合影一张。这样即使这次手术出了意外,也能返回进入之前,然后极力避免意外。只是使用过能力后,面对家属们的称赞,我总是受之有愧。所以只得精进医术,少使用这种能力。

      我的科室住进来一位年轻人。二十出头,中期恶性肿瘤,但是他的家人跟他似乎有些矛盾,迟迟没有同意手术,只是先付着住院费留院观察调理。我轮班查房,偶尔会碰见他打电话跟家里人吵架,还被我抓到过在天台偷偷抽烟。一来二去,我们就混熟了。

      “今天有什么不良症状吗?”我查房时问他,他笑起来摆摆手:“还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明刚才吐的昏天黑地,这会还能笑得出来,我想。身为一名医生,我知道劝他家人尽快同意手术并提供他的手术费很要紧,但是曾经我因为干涉家属对手术的决定而遇到过医闹,现在脸上还有当时留下的一道疤痕,所以多少有些怕了不敢劝。跟他混熟,多少能让他跟家里人好好商量尽早做手术——虽然我觉得他们的矛盾不是简简单单的能解决的。

      “诶今天天气真好,我感觉已经一个月没见太阳了。”他看着窗外,手里掂量着一个苹果。我抬头,过了夏季这里总是阴天,潮热压的人郁闷,今天难得天泛点蓝,阳光挤过云层照在已经泛黄的树上。“要出去转转吗?我已经查完房准备换班了。”我说,他笑起来拍了我一把:“那肯定,走嘛走嘛。”

      外面还是有点冷,他家里人没有送秋冬的衣服过来,之前倒是有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人来给他送东西,不过闹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不欢而散。他刚住院的时候,总有人组团来看他,现在渐渐地,他能说得上话的可能也只有我和跟他同病房的人了。

      我给他披了件办公室留着的大衣,没想到他已经瘦到撑不起来了,大衣在他身上松松垮垮地裹着。他比我高,反倒是更有种瘦杆杆一吹就倒的感觉。“你还是跟家里好好说说,现在还来得及。”我说,他不喜欢我跟他提这些,拉开话题:“没必要啦,话说这是什么花啊?”他指着树上将开未开的花骨朵。我对花并不怎么了解,挑了挑眉摇了摇头。“南方真好,我以前啊一直住在北方的,今年才搬来这边,没想到多半时间都在住院呢。”他说道,“南方的秋天真温柔,这个时候我们那边啊,风跟刀子一样凛冽。”

      微风拂过他的面颊,掀起他稍长的刘海,他眼含笑意看着我。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照下一片斑驳,像是打碎的梦境,在他身上留下咬痕。

      “啊……这样。”我对自己长时间盯着他看感到一丝尴尬,推了一下眼镜掩饰自己的一丝慌乱。“医生我们来照张相嘛!你们没有什么不能跟病人照相的规矩吧?”他问,揽住我肩膀。“额,倒是可以。”我说,“用我的,我开美颜。”他兴奋地掏出手机,我愣了愣,一脸懵逼地被他搂着肩膀照了一张。

      “诶别说医生你还有点上相,我发给你哈!”他翻了翻照片,从微信上把照片发给我。我点开看了一下,觉得自己懵逼的表情越看越蠢,倒是他似乎笑得很开心。我鬼使神差地把照片保存下来,关了手机继续陪着他走。

      “我跟你说啊,我小时候特爱滑冰,但是我妈让我学这个学那个地,周末填的贼满。我有次翘课去冰场,还被她骂的不让回家。”他说着,“这边有冰场吗?医生有没有滑过冰啊?”我摇摇头,冰天雪地对我来说十分的陌生并且新奇,我从没有体验过他说的湖水被冻得咔咔发抖还有雪像棉被一样厚一脚踩进去没到脚腕。很多北方人都爱说他们家乡的冰雪,但是他所说的,是我最心神向往的。

      他脸色有点苍白,我喊他找了一处阳光下的长椅坐下。“诶以前,骑车上山什么的,都没有问题。真是越来越不行了……”我拍拍他:“所以赶快手术吧。”“哇,你跟我说也没得用嘛……我钱全在他们那。”他低下头,“其实我在想要不要就这么……”我拍了他一把:“别瞎想。”

      他提起他的童年,他是那种很不安分不爱听父母安排的人。他说他不希望被别人强加的意志改变,但是生活总是让他不得不听从他的父母,这让他非常难受。我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其实谁不是呢?我以前啊,还想学美术呢。

      似乎将自己的不完美施加给孩子,变成了许多父母不自知的毛病。甚至还将其称为爱来绑架孩子,说到底他们真的有把我们当做是独立存在的人吗?或者说是他们的一件附属品呢?

      他说着,双手托着脸,看着远处一个拉着孩子去打针的母亲。我愣愣地看着那孩子哭嚎的身影:“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他们可能只是为了你好所以没有注意到你的感受。”他垂下头:“是嘛……”似乎话题要在这终止了,我有些难过,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碰触到他的心结所在,但是他将我阻隔在那之外。

      那天晚上我做梦了。

      梦见没有选择听从父母要求找一份安逸工作,而是执意去学美术的自己。梦境终止在我走在艺考的路上,我惊醒了。天蒙蒙亮,没有拉紧的窗帘缝漏进一丝天光,又是个阴天。

      今天轮到我执夜班,下午到了医院查过病房后,我就窝在办公室看文件。傍晚送进来一个急诊的病人,急性阑尾炎,上了一场手术。结束后整个人摊在办公室的病床上。头痛欲裂,我揉着太阳穴。不知道他睡了没,我突然很想跟他聊天,也许是因为我太累了。

      我悄悄走过消化科的住院区,温感的走廊灯随着我一步步前进发出轻响然后点亮。似乎能通向任何地方的走廊被一段段照亮,我的脚步声在医院的整层楼里回响。今天的病房似乎意外的安静,没有做完化疗的人的□□,没有人疼的翻来覆去,没有人发出睡梦中的呓语。似乎病痛从这里抽离,而大家都陷入美好的梦境。

      他的病床是空的。

      体征检测仪上的三道明亮的横线刺地我眼晕。我焦急地找起人来,同屋的病人被我吵醒,此时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大声问他去哪了。病人不知道,我找了昏昏欲睡的值班护士,护士说在护士站这边也没有看到有人出去。我竟然顿时慌了,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我意识到有什么发生了,膝盖不住地颤抖发软。

      我跑到楼下,直觉告诉我那里能找到他——而我也确实找到了。他安静地躺在地上,因为巨响,周围已经围了些低楼层的人。我站在人群的边缘,看着他们围着他说着问着。警方不多时就赶到了,我知道,医院又要背一场官司,我可能又要受一趟审查……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他走了,真奇怪,我的心不住地抽痛却掉不出眼泪。

      我说了要救他,我没救回来他。

      我走到一处长椅坐下,打开手机。我要用那个作弊一般的能力了,我看着黑暗中透着微光的屏幕。屏幕的那一侧,他笑着搂着我。但是让他活过来,阻止他自杀真的好吗?这仅仅是我个人的私欲吧?也许死亡对于他来说只是解脱呢?他的病痛折磨着他,他的亲人待他不善,他的同事朋友与他渐行渐远。

      救活他?还是,让他解脱?

      我迷茫了。

      最终我还是用了那个能力,时间回到了昨天下午,阳光最好的那个时候。他说他微信把照片发给我,我将照片保存下来。我带着他坐到了阳光最好的那一处长椅上坐着,他继续说我听过一遍的话。

      “或者说是他们的一件附属品呢?”他说完,我看着他的脸。他仍然凝视着远处的那个母亲,我看着他面上挂着苦笑。“但是你就是你,你不是也这样说了?你只是借助他们的力量活成你自己。”我说,希望这样能够帮帮他,碰触到他的心结。他闭起眼:“是嘛……”“真的。”我说,我想救他的心情越来越急切。“你知道吗?生活就像我之前玩过的一个游戏,它的套路反反复复,剧情陈俗烂调,但是总是在某个我不想继续的时候,给我点惊喜让我不卸载它。”他说罢,回过头,温柔地笑了笑。

      “可以让我靠一下吗?”他问,我愣了愣,坐直了让他靠过来。他肩膀很瘦削,咯在我胳膊上有点发疼。他似乎有点洁癖,即使是住院也要坚持每天接了热水冲洗身体,洗洗头发——虽然有次差点在卫生间倒过去。洗发露的味道淡淡的,不刺鼻。他头发有点长了,发旋附近已经不是卷发而是新生的直发了。我有点想上手揉揉他的头发,他头发卷地刚好,不张扬看起来十分柔软。

      “医生你对每个病人都这样吗?”他问。“并不是,”我摸摸鼻子,“没有那么多精力。”我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好意,那让我脸上发烫,仅仅是这样的说法,我就已经感觉到害羞了。他轻声笑了笑:“嗯,这样啊。”

      第二天夜班,我结束手术就往他病房跑。病房还没有关灯,他坐在病床上看手机,见我进来对我笑笑:“怎么了?手术服还没换掉。”我低头看见自己白大褂里绿色的手术服,赶紧打了个招呼回办公室换回自己的衣服。就连系扣子也是紧赶着回去的,怕多一分钟他就消失了。

      像是触手可及却握不住的虚空一样。

      换好衣服我去了他病房,打着查房的幌子在他病房前转了两趟。最后他被我晃得受不了了,喊我进去看他打游戏。一直到病房关灯,他安稳地睡下,呼吸逐渐减慢平稳了,我才敢离开。

      我不敢睡觉,难得的夜班没有打盹,睁眼在办公室耗到天亮。一闭上眼,就会看到夜晚拥挤的人群和昏暗的路灯,他们将我的睡意尽数榨干,在我眼前乱晃。我很怕,很怕救不了他,就像害怕过去每一个生死时刻会因为自己的一个错误而使死神占了上风一样害怕,但是也有不一样的情愫在其中,是我说不清的东西。

      可能是一种同类相吸吧?我想。

      我似乎知道他为什么跟家里人关系不好了。我看着他母亲站在走廊跟他吵,甚至最后动了手扇了他一耳光,被护士拉着才渐渐冷静下来。他鼻血都流出来了,护士拿纸给他擦了擦,他扬起下巴看着他母亲。我怔怔地站在办公室门前,看着他们吵架,跟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一样。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却又不得不像个懦夫一样,我的前辈上去说好话,跟他妈妈一通劝,最终还是先从医院劝出去了。

      我真怕跟中年的家属交流,人一到中年总会固执于自己前半生所拥有的经验而不听别人的劝。跟他们交流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我的父母。那让我心慌,所以我总是总是,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缩在角落像是一个懦夫一样。

      我的家庭啊——我记得我小时候不想学琴,被母亲从琴凳子上推下来,一边哭一边彻夜背琴谱;我记得他们值夜班不回来,我一个人在家害怕地不敢睡觉,却因为开了彻夜的台灯而挨骂;我记得父亲因为我不想放弃美术而掐着我的脖子骂我不孝子;我记得他们送我来医学院的那天夜里,下着细雨,吃着火锅……我的家庭并不总是那么幸福,甚至于给我留下了不少的阴影。它从童年一直一直延伸,像是黑暗中伸出的一只手,将我按在角落。

      我远远的看着他,像是看另一个自己。我不敢反抗的,他反抗了。但是他的反抗也没有换来好的结果。我垂下眼帘,凝视着脚下的瓷砖地。这一道一道的直线,将整个地划分成整齐大小的方块,就像一个框架一样。我站在一个格子的中间,像是一个被束缚的国际象棋的棋子。

      他喜欢男人。

      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跟家里人闹成这样。他的亲人以医药费为要挟,一直要求他跟他爱人断了联系。虽然他那个胆小的爱人,知道他得了这个病就“为了他好”匆匆逃离了。

      我走到他面前:“鼻血止住了吗?”我问,他笑着说已经没有大碍了,“我才是医生的,要我说才作数。”我用手背轻轻碰了碰他被抽了的脸颊,那里非常的烫。我的心不住地痛,我知道我在难过。我难过不管是他还是我,都摆脱不了社会给我们安置的框架。不管是来自父母还是舆论与习俗,只要我们人生在世,就逃不脱那些社会关系,就会有人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

      “要不要医疗贷款做手术?”我问,他摇摇头:“我打算……出院了。”嗯,这样啊。我捏着白大褂口袋的边,微笑着说:“这些看你自己的意愿,我不能拦你。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得到治疗。”我说不出口,我想救他我想让他活下去我想说人间多么美好,但是我说不出口。那是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的客套话,我怎么能够劝他呢。

      等我下一次轮班的时候,他的床位已经搬来了一个新的病人,是个很和蔼的老太太。她的儿女孙子几天在她身边陪护着,我查房的时候还会剥橘子给我吃。但我还是会恍惚晃到那件病房想跟他聊聊,虽然他在不在人世间已经是个问题了。我常会纠结,当时使用了能力究竟对不对,但是可以言说的人早已先我而去了。

      医院的那树花,开了,原来是木芙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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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与第一章完全无关的独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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