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很冷很温柔

　　被曹璋那淡淡的笑容迷了眼，罗馥也跟着抿唇笑起来，心中竟泛起一丝窃喜。她有些奇怪自己的心境，似乎经过这几次相遇后，她就喜欢上了这个人。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上一世的遗憾和感激作祟……

　　她移开视线，挺直腰背，想着这一辈子能再遇到这个人足矣。

　　此时，对面的段学士轻轻搁下茶盏，淡声道：“此处的井水冷硬远不及寺庙那眼泉，少了几分甘甜温润。而且，你煮茶火势急促，沸水翻腾不止，茶叶四散，余香不足，失了茶道的悠远之境。”

　　曹璋停下动作，轻轻一笑，便唤来赤霄，“既然不好便倒了吧。”

　　罗馥手边的茶被倒掉，便局促的笑了笑，缩回手继续乖巧的坐着。

　　随后，棋盘又被端上来了，罗馥不由得哀嚎，都是是些她讨厌的玩意儿。

　　可那两人端坐对弈，摆开了架势。一个锋利直冲，气势汹汹，而另一个进退有度，张驰有法，一派大家风范。

　　罗馥虽不爱棋，可父亲勒令她和哥哥必须学，所以，虽不精通，可棋面上的厮杀还是能看懂的。

　　她见二人专心致志的对弈，不禁想起前世关于他们二人的一件大事。

　　当年北燕和东昭闹翻，这位老先生便坚持不懈的在对两方头顶进行游说，希望停止战事。只是，他的言论遭到许多主战势力的反对，在奔波途中被东昭的巡卫兵虐待，因延误医治而丧命。

　　很快，曹璋知道这消息，他将整整一个队二十多人全部剔骨抽筋，挂在两国中间的交界碑上，并宣布停战一年。

　　可见，他对段学士极为尊敬。

　　约摸一柱香后，曹璋放下棋子，沉声道：“段学士不愧为北境第一的高手，学生佩服……”

　　“元庆谦虚，以你现在的年纪能有如此造诣实属不易。凡事都不可冒进，否则必然适得其反。你的棋过于刚猛，若再多些圆润便会有另一番天地。”

　　曹璋的字竟是“元庆”，这在前世里可没几人知道，罗馥默念了几遍，悄悄记了下来。

　　“这世间圆润保守之人太多，为军将者若不锋利些，要如何震慑敌人，如何守卫百姓？”

　　段学士是儒家的追随者，一直宣扬仁义，德行，大爱，文治……主张君子之法。然而，北燕新王登基后却早就摈弃了这些，开始加强兵事，律法严苛。他大约也知道这情形，说服不了皇帝，便四处游说各州郡的地方首领。

　　眼下曹璋虽然没明说主战，却也表示绝不退步。

　　于是段学士叹了口气转向一旁静静喝茶的罗馥，说道：“丫头，你怎么看？”

　　北燕和东昭的局势，一个是野心勃勃的大国，一个是试图要独立于外的南方势力，是攻是守全在这些大人物一念之间。

　　忽然被点了名字，她连忙挺直腰背，斟酌片刻后，抬起头看着那段学士，说：“晚辈曾在书中看到古时一位帝王，他说‘文也，止戈于武’，当时便觉得此人真是位明君，不好战喜功。”

　　“嗯，你说的应是七国时期的楚庄王，此人确实是位功勋卓著的古帝王。”

　　“是，父亲也对他十分推崇，只是……”

　　曹璋朝她看了一眼，神情虽冷淡，可他垂到石案上的修长手指却很轻的叩了几下，那样子似乎是打算等着看热闹。

　　罗馥抿抿唇，微笑着看向段学士，“只是晚辈却不明白，他分明说‘止戈为武，仁德治世’却先后灭庸、晋、郑、萧、宋几国，完成自己饮马黄河，问鼎中原的霸王梦。晚辈左思右想，总算琢磨出一丝道理来。”

　　“哦？”

　　“那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犯我，那便十倍还之，打死都没商量’。段学士，曹家军威名远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有如此凶悍强硬的铁骑镇守，咱们东昭才能安逸祥和，圆润虽好，可柿子都捡软的捏，若曹将军变得圆滑柔和只退不攻，到时候我们这些受他庇护的人，岂不是连个安稳觉都没了？”

　　那段学士听罢笑的起来，指了指她，说道：“确实是个聪慧的女娃娃，只是……你们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不知后果。今日老头子我也乏了，你们自去耍吧。”

　　说罢起身甩了甩衣袖便回了后楼的客栈。

　　此时，只剩下罗馥与曹璋，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一时间竟冷了场子，罗馥上一世都没和曹璋搭上一句话，就连拒婚都是一纸书信，唯一算得上面对面，还是他带人送回哥哥尸首。

　　那是一个冬日，他穿着铠甲披着鲜红的披风，从门外进来，风尘仆仆，略显疲惫。

　　祖母昏厥，母亲嚎啕大哭，父亲也跪在地上六神无主，一家子都乱了套。罗馥那时已经对冯子遇有了情，正私下里见面，听到消息匆匆跑来跌在地上已经吓得失了声。

　　就在一团混乱中，他金石一般的声音撕开一道口子，散在大堂内。

　　“乱世已至，秦公子一身武艺本该为军中效力，却混迹于流寇山匪，好大喜功，鲁莽行事，闯入敌方陷阱，被乱箭射杀，但念其一心为民实属侠义之士，理应嘉奖。秦典学，还请节哀，早日操持祭奠，让公子入土为安吧。”

　　罗馥只记住了他那个比风雪还冷的声音，硬生生压住满院子的哭喊。

　　回忆有些沉重，她眼睛发疼嗓子也不利索就侧头咳嗽了几声。

　　“春季干燥，要多喝水多吃瓜果蔬菜。”

　　曹璋将一碗淡黄色茶汤推过来，上头漂着几朵菊花，随后又轻轻推过来一盘切好的甜瓜，罗馥抬眼看着他，笑的眉眼弯弯，端起来一饮而尽。

　　“多谢曹将军，没想到您不但能上阵杀敌还懂得医理，上次多亏您出手救治，否则我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浮玉山了。”

　　她在曹璋身边就特别安心，不知不觉也放松了，说话也没那么拘谨。

　　曹璋闻言朝她看来，说道:“行军打仗免不了受伤，与其等着别人救，不如自救。”

　　他说话字正腔圆，因为认真说话所以眼睛会认真的看着她，罗馥也看回去，却惊奇的发现他是内双，只有在垂眼时候才会显出来。眼尾小小的弧度也十分可爱，想必他若笑起来定然很好看。

　　他说完晃了晃茶盏，眼中升起一丝疑惑，斟酌一下道：“你为何会觉得本将军来庐江郡是另有所图？”

　　“我何时……”

　　“玲珑阁是我的产业。”

　　罗馥猛然朝后挪了挪身子，这才后知后觉当初她那雅间和曹璋是挨着的。

　　怎么办？该怎么解释当时的猜疑，总不能说半夜睡觉预知了某些秘密吧……

　　她紧紧抓着石凳上的软垫子，压住自己的心绪，用力咬了咬唇后盯着曹璋的眼，讽刺道：“将军偷听窥探，手段下作，如今却来质问民女？”

　　曹璋看着对面罗馥顿时竖起了身上的刺随时准备呲牙攻击，心里竟觉得有几分好笑，这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也就那双大眼看起来有几分气势，她想用这副面孔吓唬谁呢。

　　于是收回视线，在案上扫了扫，拿起一块花瓣似的点心放到她跟前，家中几个堂妹就喜欢这些甜腻腻的东西，大概女孩子喜好都是差不多的。

　　罗馥起先确实戒备，可看到他夹了一块玫瑰花饼到自己面前的白瓷碟里，竟不知不觉的放松了些。

　　曹璋才不屑做这些的……

　　于是低头小声说了句:“多谢。”

　　“玲珑阁内听到姑娘说话也并非故意偷听，本将方才也不是质问，只是好奇你那番说辞，想请教一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罗馥用帕子挡着，拿起甜饼咬了一口，香甜的口感散开，闻言慢条斯理的咽下，说道：“我确实不知是谁说的这话，当时我陪祖母到广福寺烧香拜佛，寻了一处清净地方喂鱼，却听到有人在说此事，听口音好似长沙那边的货商。今日和刘家姐姐说起，也是怕她大哥做错事……”

　　她编的这个事其实和上一世广福寺被烧有关，那会儿她还有半月便嫁，本想去祈福，却被告知广福寺因窝藏奸细而被曹璋连夜清除。

　　所以，她把这幌子推给广福寺也算顺水推舟，或许还能引起曹璋警惕，早日对那地方步下局。

　　“你可否将听到的话，再仔细说一遍。”

　　罗敷只好磕磕绊绊的又将前世那一段不甚清楚的记忆连同推测一起都说了一遍。

　　曹璋听的极为认真，使得罗馥本来还有些敷衍的心思也没了，皱眉思索着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外头传扬出来的消息。

　　“本将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向外透露此事，秦家也是官宦世家，东昭若不稳你们一家也难道厄运，切记谨言慎行。”

　　他还不到二十，可说话那架势比父亲都要严肃，让人不敢违背，罗馥见他没有要杀人灭口的意思，便连忙道：“将军的话罗馥谨记在心，绝不敢忘。”

　　话音刚落，就听到假山另一头响起秦罗英的声音，“想必大人便是曹将军身边的赤霄卫长吧，果然如传闻……。”

　　“传闻我可比你清楚，这位姑娘，我家将军正在议事，还请您移步往别处游玩。”

　　“小女子并非游玩，而是小妹出来久了有些担心。”

　　赤霄不耐烦道：“难不成你还想让我给你找人？往后直走左拐就是这醉香居的护卫，找他们去吧……”

　　罗馥听着秦罗英吃瘪嘴角弯了弯便又拿起玫瑰饼吃起来，谢谦不知她为何忽然高兴，见她盯着那些糕点打量，就将所有果盘都推到她跟前，见她吃的开心，自己也不由得笑了。

　　那边赤霄别人训走了，罗馥心中暗爽，她发现话痨子赤霄训起人来，也挺凶的。

　　秦罗英一贯爱钻营，大约打听到曹璋在这里所以才寻了过来，哪是要找她！

　　不过，她出来时间也确实不短了，不好一直让刘兰芝等着，于是等到秦罗英被撵走后她就起身告辞。

　　“今日多谢段学士与将军的款待，小女子出来时间也不短了，告辞。”

　　“嗯，去吧。”

　　罗馥带着翠玉离开，路过赤霄时也冲他笑了笑，便按着原路返回去了。

　　回来时刘兰芝正趴在窗子上瞧热闹，罗馥过去后打开一盒顺手买下来的糕点，见秦罗英还没回来，就故意问了一句。

　　“她说去寻你了，我也懒得理会，管她是去看什么人。”

　　“有什么大人物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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