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很冷很温柔

　　刘兰芝似乎很烦议亲这样的话题，甩了甩手上帕子就面朝窗口坐着，她背影有些僵，可见家里张罗的亲事她并不满意。

　　秦罗英连忙圆场，笑道:“兰芝姐姐莫要生气，都是妹妹不好，竟说些烦心的话，来，咱们喝茶，如今城里流行清茶，香气清幽入口微涩，别有一番滋味呢。”

　　罗馥见刘兰芝脸上已经出现薄怒，便配合着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味道尚可，只是比不了祖母的手艺，她看着袅袅雾气，逐渐想起上一世这个时候，她们都遇上了人生最重要之事。

　　议亲……

　　那时她卧病在床，家里都忧心她的伤势，害怕落了残疾，倒是没急，再加上哥哥一直闹腾，也没什么正经人家来说亲，后来曹璋求娶，她以为他不过是为了报答那次顺手相助，再加上活阎王的凶名和秦罗英吓唬，她就急忙回绝。

　　那个时候，她正遇到风流倜傥的冯子遇，被他的甜言蜜语打动，便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颗心都掏了出去。

　　而哥哥被秦罗英的一个远方表妹害得极惨，名声尽毁，越加放浪形骸，常常一走数月不归家，导致父母忧心忡忡。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坐在对面，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她心肠有没有变黑。

　　她正垂眼盯着秦罗英那豆蔻染就的指甲，就听她问：“罗馥妹妹，文璞哥近来在忙什么呢？听我哥说，他想从军？”

　　罗馥暗道自家哥哥是个大嘴巴，什么事都要和别人说，从军的事她本意是不想提前被族里亲戚知道的。

　　在这些老士族中，还是以文为上，以武为下，一旦传扬出去少不了一番奚落。

　　秦罗英这个时候提起来，怕是要看笑话吧。于是轻笑了一声，说道：“这庐江郡谁不知我哥哥是个跳脱性子，不爱读书就喜欢舞刀弄枪，谁都管不住，寻常就爱行侠仗义，父亲生怕他日后跟那些游侠出去奔波。”

　　刘兰芝听着这话转过身，说：“文璞哥哥是个爽利人，从军也是件好事。”

　　罗馥冲她笑笑，还没说话就听秦罗英不赞同道：“从军有什么前途，刀光剑影中危险重重，而且杀伐之气太重，还折损福气。听说，军中规矩多的很，那些小兵小卒很难混出头。不像曹家，一门勇士……”

　　说到这儿又忽然停下，顺了顺胸前头发，“终究还是走仕途要好。”

　　刘兰芝自是和罗馥更亲近，听到这话便有些不高兴，便唤人进来加了一道甜汤，随后说道：“罗英，你姨娘性子开朗，父亲又人脉广阔，应该早就为你张罗议亲吧，对了，前几日，我还听姑姑说，你家与城南宋家往来甚密，似有意结亲？”

　　罗英一贯都爱掐尖儿出头，走到哪儿都得是人群中焦点才高兴，方才提起这话头大约就是想让她们问，这会儿刘兰芝一说完就放下茶盏一副要畅谈的架势。

　　她似乎极其看不上那宋家，语气讽刺道：“区区一个末等府吏，更没什么家业，还想攀我们秦家，真是不自量力，我母亲不过是心善与那家夫人多坐了两回，竟传出这般风声，真是……”

　　刘兰芝看不上秦罗英那高傲劲儿，便打断说道:“宋家应该是从北燕迁来的望族子孙，祖上可都是大官，这样的人家你都瞧不上？可咱们庐江最高的门第太守家那冯大公子被皇家做主娶亲了，想嫁进去就得做妾。其实，能找个上进的人便不错了。”

　　“女人，还是不能认命……”随后便说起了大道理，颇有一些历经沧桑的感悟。

　　罗馥听的憋屈，起身道：“两位姐姐先聊，我去更衣，很快回来。”

　　“去吧。”

　　罗馥点点头，起身出了雅间，小二指了恭房，她出来净手熏香，拐了弯往酒楼后的一处花园子走去。

　　这酒楼分前后两排，前楼临街而建，街前是庐江支流，名为长生河，横贯庐江郡。逢年过节人们都会去拜河神，祈求风调雨顺。

　　而那个时候，醉香居便是最佳的观看位置，每年都会留给显贵富豪。

　　前楼共有三层，临窗可看到小桥，街道和游船，多数临时用膳的都会选择前楼。后楼四层，有住宿的客房，里头还养着舞姬，曲艺班子，十分奢华。

　　前后以回廊连接，中间天井约有四亩见方，造奇石水景，种竹林花束，值春日万物复苏，都绿了芽，园林寂静，疏篱曲径，金翠楼台，水流波动。

　　罗馥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临水坐着，见旁边竟搁了钓鱼竿便好奇的拿起来比划。

　　嘴上还笑着说起了哥哥教的口诀：“早钓鱼晚钓虾中午钓个大王八，哥哥倒是说得好，可哪有耐性钓鱼。”

　　一旁翠玉见她利索的将鱼竿甩出去，便说道：“姑娘还没挂饵，怎的就下了钩？”

　　罗馥气定神闲的稳着鱼竿，随口编道：“此处只有竿没有饵，可见钓鱼者颇有古贤的心胸，想必也同姜老太公一样心中有抱负，想投靠个大人物效力。”

　　翠玉茫然，“姜太公是谁家老人？”

　　“是周朝时一位十分厉害的谋士，这位姜太公用直钩钓鱼，说愿者上钩，我今日便学一学，看看有没有鱼虾愿意上来。”

　　话音刚落就听着身后传来笑声，扭头看了一眼，竟是曹璋和一位老者往这边走过来。

　　“女娃娃懂得不少，还知道姜太公。”

　　罗馥略有些尴尬的看着曹璋，将鱼竿递给翠玉便回身朝那两人行礼，“晚辈秦罗馥见过老太公，方才戏言，让您见笑了。”

　　她站起身往侧边让了让，就听着曹璋出声道：“这位是北燕来的段舒回，段学士。”

　　罗馥恍然大悟，连忙行了学生礼。这段舒回在北燕宫廷做过太子太傅，太子登基后便因不喜朝政辞了官，一门心思的做起了学问，时不时开堂授课，慕名而去的人很多，就连秦父年轻时还曾赶去听学。

　　现在他带着学生掌管一些典礼、编纂、修史等事，无品秩，却极有地位，幽园雅集的诗会便是他二十岁那年开办，今年他能过来想必众人都高兴的很。

　　诗会连开五日，早就结束，没想到这次他会在东昭逗留这么久。

　　“莫要拘礼，一晃数年，再到东昭时秦典学的女儿都已经亭亭玉立了。”

　　罗馥敬佩这位学士，于是笑的很甜，恭敬的说道：“父亲一直敬仰先生，说您有大智慧，通透练达，是当世的大圣人！”

　　她十分真诚的夸赞了一番，那段学士便笑了起来，抚着长须走到一旁石桌前，随后便有一位清瘦修长的黑衣青年端来茶水糕点。

　　“姑娘，段学士邀您一并过去品茶。”

　　他笑着走过来，罗馥从声音中认出这是那日木屋内的赤霄，和前一世见到时那副阴沉不一样，此时他是个圆圆的包子脸，一咧嘴就能露出左边的虎牙，面上还有几分青涩。

　　她见大人物相邀便从容的走到曹璋那一侧坐下。

　　茶具上来后，曹璋便抬手煮茶，罗馥见他动作熟练，姿态优雅，便知此人平日时常煮茶，她还以为那双手只会握刀挥剑呢……

　　“娃娃们都长大成人，一个个聪明伶俐，我们这伙老朽也该黄土埋身了啊。”

　　罗馥见他叹息，连忙摆手说道：“您看着也就比我们大那么一点，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声俊小伙呢。”

　　“俊小伙，哈哈哈，你这女娃娃真是有趣。”

　　罗馥见曹璋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干笑着垂下头看自己袖子上的绣线。

　　段学士中气十足，笑声洪亮，大笑数声后端起身前的茶，闻了闻说道：“去年你说琢磨出梅雪煮茶，我还以为是戏言，上次去寺庙寻方丈下棋品了一盏，确实淡雅醇香，怪不得那些文人雅士都争着学了去。”

　　罗馥又是一惊，原来这种煮茶法子是曹璋想出来的。

　　她和世人一样，只知曹璋此人杀伐决断，冷血无情，是个连笑都不会的怒目金刚。可他煮茶时那恬淡宁静的气度，从容的动作，还有被热气腾的朦胧不清的侧脸，都让她恍惚觉得，此人就是从云雾缭绕的仙山走出来的缥缈仙君。

　　“君山银针，是从青螺岛一对千年老茶树上摘下，再由炒茶师傅炒好封口带回来的，香气未散，这个时节喝正好。”

　　茶盏被轻轻推到面前，罗馥连忙道谢，她看着那橙黄茶汤捏了捏手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喝到了曹阎王亲自煮的茶。

　　“怎么？”

　　罗馥忽然被问，连忙端起来喝了一口，她两世为人都不是个多讲究的，上一世少时受宠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也品不出个好歹。后来婚嫁成天喝药，五脏都是药味，就更不会计较。

　　所以，她其实骨子里随性居多，弄这些精致玩意儿远不及秦罗英和刘兰芝。

　　但是，在大人物跟前也不能敷衍，于是学着祖母的样子，小口喝下，随后眯着眼做出回味状，夸赞道：“香气高爽，滋味醇甜，真是茶中上品。”

　　她说完便去瞟旁侧的曹璋，竟见他嘴角几不可见的弯了弯，这难道是……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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