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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春猎的地方在城外二十里的一处临水的庄园，那一处庄园是前朝一位许姓大富商的产业，那富商无儿无女，死后便将那庄子和大半财产都赠给了府衙，因此得了个许大善人的名号，城中一座道观还供奉着他的铜像，比正经财神的香火还旺。
许大善人生前交友广阔，与太守称兄道弟，素日最爱举办宴席，每有节日此处必定灯火阑珊，车马聚集，人们私下里称其为“宴庄”。如今不复当时盛况，只在春猎秋祭时办两场大的宴会，平日只开放着马场供人赛马。
出城前往宴庄，走官道的话要绕三个大弯，耗费一个时辰，若遇上拥堵便再多出半个时辰。抄近路的话却可以在一盏茶的功夫到达，只是近路那道狭窄隐蔽，大户人家很少走那条路。
案发的地方在城外，刘家谨慎，已经派人将那里围了，罗馥他们到时领头的护卫郑三便迎过来。
罗馥看了眼四周，路两侧有高低山坡，加上茂盛的灌木丛和树林，藏几个人根本很难发现。
“郑三，你们守着的时候，有没有人过来问询？”
“倒是没人上前多话，只是夜间时候从这里过了两趟车马，我们都藏在暗处，见他们没有停留便没上前阻拦。”
罗馥看着路上的车痕血迹，皱眉道：“昨日跟来的随从如何了？”
“护送姑娘的随从都是会些拳脚的，可那些匪徒功夫更胜一筹，配着刀剑，见人就砍，除了车夫、护院头子，其余人全被杀了。车上也没什么财物，他们就拿人撒气！”
曹璋围着地上的痕迹走了几圈，又跑到两侧的树林里探查了一遍，回来后说道：“若我猜的没错，应是雇凶杀人，蓄意谋害。”
罗馥皱眉看着他，说道：“刘姐姐只是一个闺阁女子，她自己定然不会惹上这么凶残的人，会不会是刘大人或是刘大哥在官场上得罪人了。”
“刘大人升至太守辅官后屡受褒奖，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与同僚友善。刘家大公子为功曹副手，管着郡内人事调动考核。父子二人官声都不错，连年为优，府衙眼下没有动荡，他们能得罪谁？”
说的也是，官员都各司其职，没什么人员调动，没有利益牵扯，怎么能得罪人呢？
两人正说这话，一阵马蹄声传来，他们回头看去，就见四人四骑到了近前。前面三人都穿着官府衣衫，打头的正是府衙司法段天德，那人三十来岁，黝黑壮硕，身姿笔挺，气宇轩昂。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到了近处一撑马背便跃了下来，快步走到近前，沉声道：“蓝翘说这里有大案？”
曹璋点点头，先向罗馥介绍来人，“这是主掌庐江郡探案缉捕的段司法，江湖百晓生，这座城里的任何事都瞒不过他。”
随后才回答段天德的问题，指着郑三说道：“昨日春猎，刘家姑娘在此处被人截住险些丧命，戴仲卿经过救下，我在此处探查了一遍发现此事蹊跷，不像是匪徒作案，倒像是雇凶杀人。”
话音一落，段天德却奇怪道：“你说戴仲卿救人？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还能英雄救美？”
一连两问下来，罗馥便说道：“戴大人虽然文弱但十分仗义，想必是奋力搭救的。”
段天德紧接着又提出疑惑，“昨日春猎戴仲卿定是护送妹妹前去，元庆或许不知那兄妹，可秦姑娘你应该晓得他家作风，戴仲卿品性本官不置评价，可他谨慎仔细，奉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若前方持刀杀人，他们会贸然上前救人？”
“这……”
“若刘家护卫都不敌那些杀手，戴家那几人是如何应对的？”
罗馥张了张嘴，却是一句也答不上来，心中不禁佩服这位段司法，难怪他十八岁就坐上这司法位置。于是行了一礼，说道：“小女确实疏忽，倒是没想到其中疑点。”
一旁曹璋拍了拍段天德的肩，说道：“刘家为女儿名声着想并未报官追究，如今凶犯逃脱不知踪迹，也不知流窜到何处。你也看得出，此案不简单，有人为达目的雇凶作乱，若一次得逞，那人必定有恃无恐，还会再犯。所以，我还是请你过来看看。”
他说罢唤了声“蓝翘”，一名劲装女子便从众人身后走出来。
“这几日你便跟着这个案子，听段司法吩咐。”
“是，属下遵命。”
那蓝翘上前领命，露出面容，罗馥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这……这不是上一世在太守府伺候她的“哑奴”么？
她叫蓝翘？
她是曹璋的人？
困惑席卷而来，罗馥盯着蓝翘陷入回忆之中，那时候她被困在那个冷清的院落，分来的婢女不干活对她吆五喝六。一个冬日夜里，那婢女摔倒在院子里冻死了……
紧接着哑奴就被派来了，哑奴十分敬重她，打心眼儿里照顾她这个主子。
那张清瘦的脸和现在这个面容沉静的蓝翘想重合，罗馥那一瞬间差点流泪，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一世竟还会遇到“哑奴”，而此时她还是如此清秀的一位女子，那双眼清澈见底，神情淡淡，和那个为她折梅的“哑奴”一模一样。
“秦姑娘？罗馥？”
“嗯？哦，我就是……就是眼睛忽然不舒服，对不起……”
曹璋皱眉看着她，随后又看向同样疑惑的蓝翘，随后温声道：“段司法的意思是，你带着蓝翘去问问刘兰芝，她当时定是看到了凶犯，请她仔细想想当时状况，段司法会以追捕另外案子的名目去搜查那些人。”
“那些人此时怕是逃远了吧。”她声音还有些沙哑，说话时扫了蓝翘一眼，发现她也在打量自己，便微微笑了一下。
旁侧曹璋接话道：“不一定，对方显然对庐江郡很熟悉，对刘府也了如指掌，今日若不是你执意要查，刘家应该已经压下此事，所以那些人也就不必亡命江湖，他们定然不会跑太远的。”
罗馥点点头，“那我再去刘府问问，剩下的事便麻烦将军和段大人了。”
曹璋将她送上马车，随后嘱咐道：“让你哥哥准备妥当，三日后府衙将在贴出公告向整个庐江郡征兵，有三处大营征召新兵。豹营、狼营、犬营，让你哥哥去犬营。”
“犬营？可那两个……很威风的样子。”见曹璋眼中带笑，便挠了挠后颈道：“犬营是负责何事？”
“巡城，缉捕，暂归段大人辖制。”
罗馥回身看了看段天德，点点头，“一切听凭将军安排。”
“嗯，去吧。”
罗馥搭着翠玉的手上车，蓝翘上马护在旁侧，她撩起帘子看了几眼，心道：“若蓝翘是曹璋部下，那么上一世，她是不是被曹璋派去太守府的呢？”
车马摇晃，又往城中驰去，罗馥双手叠在腿上，闭眼思索，车中寂静无声。
曹璋看着车马远去后便吩咐赤霄派人去查刘家面铺失火的事，段天德带人巡查一圈后走到他跟前，双臂抱胸说道：“看上这丫头了？”
“怎么？”
“秦家倒也不错，只是家族之内并非表面那般平静，兄妹四个各怀心思，也就秦典学还算正派，孝顺母亲，关爱兄妹，却与媳妇母家亲族并不亲厚，因娶了商贾妻，寻常没少闲话。”
“秦罗馥聪慧机敏。”
段天德一听便笑着摇了摇头，“还头回见你夸人，只是……你的婚事昭王十分在意，还有你那表妹，她可是眼巴巴等着你下聘呢。”
曹璋此时面带讽刺，狭长凤眼微眯，露出一股邪魅狠厉之气，他摆弄着手中佩剑，说道：“想嫁入曹家的人多的是，我难道都得娶回去？至于昭王……他不会逼我。”
“你倒是想的清楚。”
“至少比你清楚，真不知道这些年，你在想什么？”
段天德挑挑眉转身去抚摸自己的红棕马，也不接话，反而笑道：“那丫头小小年纪，眼中却有着历经沧桑的沉静，这样的人定会为自己好生打算，你那身上的功勋卓著，在她看来可不见得是好事。我听闻秦夫人近来探听的都是些清流世家，家风严谨，人口简单……”
话还没说完，就被曹璋冷哼一声打断，他背着手看向城门方向，眼神笃定沉稳，缓声道：“我想要的，还从未失手过。”
“你的这张皮足够蛊惑人心，倒真是无往不利。”
曹璋沉默良久才说了句：“她不一样，我总觉得……我们很久前便见过。”
久到他时常在梦里的梅林中看到那个身影，那双泪盈盈的眸子。
一个时辰后，罗馥停在刘府前的一个拐角处，因为，她看到秦罗英被拦在刘府门外。
“我们下车，从偏门入府。”
蓝翘在车旁伸出手臂，罗馥自然的抬手搭着她的手腕跳下马车，几人从偏门进了府，躲在里头听秦罗英和刘家的老管家寒暄，话里话外都在套刘兰芝的伤势。
好在老管家说话滴水不漏，一直强调刘兰芝只是惊了马，正在休息拒绝见客。
秦罗英在门口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罗馥去了刘兰芝屋内，此时她正喝了药，刘伯母说她睡了，可如月说她醒着，罗馥点点头放轻了脚步进入内室。
“刘姐姐，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憎恨那些人害了自己，你或许觉得这辈子完了，可你难道不想抓住那些贼人么？他们杀了人却若无其事的逃了，过几年风声过去，盖头换姓，便又回来了。”
纱幔中的人动了动，掀开了头上的被子。
罗馥看着她脸上的布，心中揪疼，说道：“救你的是戴仲卿，他腿断了，若戴家以此为由头让你嫁过去报恩，你真的高兴么？”
“他不会。”
刘兰芝总算说话了，虽然声音还有些嘶哑，至少还能听懂说清。
罗馥掀开纱幔坐在她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说道：“他或许不会，可漫天谣言之下，你不嫁就是忘恩负义，兰芝姐，那时候背负这些说法，你在戴家能好过吗？戴夫人，戴姑娘她们能善待你吗？”
刘兰芝如今也就对“戴”字还有些反应，罗馥便将这事撕开，将血淋淋的真相说给她听。
她缓缓转过身，眼睛尚且不能视物，所以裹了白纱，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十分无奈的说道：“馥儿，你说怎么办呢？我昨日就在想……干脆不活了，可又怕父母伤心，我又不敢。”
罗馥俯身抱了抱她，沉声道：“曹将军医术精湛，他说你会好，就一定会好，兰芝姐你千万不能放弃！”
“好。”
“我今日过来是要与你说说这次遇匪的事，曹将军与段司法都认为你这次并非被土匪打劫，而是有人雇凶害你。”
“什么？雇……雇人害我？”刘兰芝猛地一抖紧紧抓住罗馥的手，说话声音都变了调，她像一只出了窝的小狗，惊恐又无助，自小锦衣玉食，金窝内养大的娇女儿何曾想过有人会雇凶杀她，当下便白了脸。
罗馥紧握着她的手说道：“兰芝姐，那些人分明可以杀你却只是划了你的脸，重伤你的手臂，雇主不要你的命，而是要你们刘家接下来的动作。我总觉得，戴仲卿出现在那里也十分凑巧。”
“他不会害我的。”
“是，他不害你，我是说，雇主设计的连环局里他的出现也是重要一环。兰芝姐姐，你别怕，你仔细想想，对方有几个人？”
刘兰芝抖着唇，使劲吞咽了一下，皱眉挤出一句：“我只看到……两个人。”
才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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