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匠女

　　幸而薛南有门木匠手艺，虽说学艺不精，但平时在村里接个打方桌木椅的水平还是有的。以往他刨木头刨下来的碎料屑子，就造型来说和弹簧十分相像。

　　薛菀就着这个由头，说自己以前捡木料屑子玩儿时，发现那东西拉直后还能弹成数个卷儿，那日又正好在铁匠铺子门口，所以勉强将用铁条制成螺旋形尝试着做弹簧一事给扯到了一块儿。各种巧合之下，方才帮了那位急着赶路的贵公子，得了十两赏银。

　　弹簧这东西，要往深了说，牵扯的可多了去了。什么蓄能器、胡克定律之类的能说一大堆；但要往浅了说，根据形似的刨木头屑子再结合孩子的贪玩、突发奇想什么的，对个外行人来说也能一时蒙混过去。

　　薛南的木匠手艺是农闲外出找零活儿时，跟个绝户的老木匠习得，并非家传。
　　薛老头不是行家，薛菀和他这般那般一通胡扯，他虽仍有疑惑，但也堪堪被薛菀东一句西一句，似真似假又不清不楚的女娃儿家的话给说得头疼，当下不再深究，只叮嘱二郎和二郎媳妇儿，要好好看顾薛菀，还说什么女娃儿大了眼见就要及笄议亲，可不能再如此任由她混闹下去云云。
　　这事儿才算是勉强揭了过去。

　　到了下晌，薛家的族长和几位堂叔堂伯都来了。
　　薛老头便按照家中男丁的人数，将自己手上的十来亩地给分出去了；家中锅碗瓢盆儿等一应物什各家得一份，若有不够的，便记下，往后再拿家中的钱去补着采买添置。

　　薛老头年纪大了，与孙氏两人只留下两亩地。老大薛东家有两个儿子薛春生、薛夏生，算上老大，按照一人三亩，统共得了九亩地。老二薛南家只有一子薛敬，便只得了六亩地。还有一头牛、三头猪和二十只鸡，薛老头将牛留了下来，三头猪一家得一头，二十只鸡薛东家与薛南家平分，一家得十只。

　　分家的起因是因为孙氏出的馊主意发酵而导致的，薛老头知道陈氏眼下定然对孙氏和自己有了心结，让他们跟在自己眼前过，整日磕磕绊绊的，这结儿便会一直解不开。

　　索性将原先在村尾的三间旧屋给了薛南一家，让他们等过两天雪化了就找村里几家相熟的一起帮忙修整一番好搬过去。

　　老大薛东家因为多得了田地，又因不用搬屋，能沾着薛老头那头牛的光，当然不会有什么怨言。

　　薛南本就在这方面不甚在意，而陈氏因为能分出去单过，不用再在婆婆跟前整日受气，心气儿大顺，故而两家人都对薛老头的分家很是满意。

　　唯独孙氏气鼓鼓的，觉得今后家中的银钱再不能归她自己把持，狠狠瞪了陈氏和薛菀一眼，吊起一张臭脸扭身回了自个儿屋里生闷气去了。

　　薛南和陈氏一前一后进了西屋隔间，两人皆是垂头不语。但细看之下，仍能发现二人的沉默截然不同。

　　薛南的沉默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他从来不知道，素来柔顺的媳妇儿一旦发起火来，竟是个鱼死网破。陈氏今日提出要和他和离时，真是将他炸傻了，也将他吓住了。

　　薛南心里清楚的很，若陈氏当真要和他和离，以他亲娘孙氏在村里的刁钻名声，是不会有哪个女人肯嫁给他的，他很有可能后半辈子得打光棍了。再说，他对陈氏是真心的，又有了十几年的夫妻情分，情感上更是舍不得放不下。

　　“婉儿娘，你、你当真要与我和离啊？”薛南瞄着自己媳妇儿冷漠的侧颜，战战兢兢地搓着手，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陈氏身子微微一动，见他那副小心讨好自己的模样，有一点儿心软。可想起婉儿昨夜与自己说的话，便蹙起眉头，硬下心肠，冷声道：“之前我就劝过你，莫要去与赌沾边儿。你偏不听，眼下若不是闹僵到这个地步，难不成真把婉儿卖了，再让敬儿断了念书的前程，你才肯回头？”

　　薛南这次也没想到自己会输那么多，再经家里闹过这一场，他仔细想想前阵儿在赌坊两次小赢，很可能是赌坊连着那几个地痞为了狠诈自己这一回而设的套儿。

　　脑子清醒下来，薛南回过味儿来，心里登时突突地猛跳，“之前都是我犯糊涂，以后我定然再不碰那害人的玩意儿。踏踏实实过日子，多接点儿活，给婉儿存嫁妆，给敬哥儿备念书的银钱！若我再去赌，那你就与我和离。我绝无二话！”

　　陈氏听他信誓旦旦的，斜睨他一眼，脸色有些松动，“此话当真？”

　　薛南本身胆儿就不大，这次吃了狠亏，再被媳妇儿这么一吓唬，倒是真的下定决心不再去赌了，遂举起三个指头对天发誓，“当真。若我敢再哄你，再去赌，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陈氏见他一张被风吹日晒的黑脸因激动而发红，又觉好气又觉好笑，绷不住脸“噗嗤”一声笑出来，啐了他一声，“就信你这一回！”

　　薛南见陈氏差不多消了气，他稍稍宽下心来，才后知后觉地问陈氏，“婉儿娘，你昨儿就知道婉儿挣得那十两银子了吧。怎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害得我这一夜跟烙饼似的睡不踏实。”

　　陈氏心道，若昨儿和你说了，那今日当着全家的面提和离，哪儿还有那般震撼能吓住你，吓住孙氏和薛老头。面儿上却不显，淡淡瞥他一眼，摆明了不想说。

　　薛南只当她心里头憋着气，和自己赌气才不告诉他。往细想了想，又自顾皱眉疑惑地嘀咕，“婉儿平日瞧着老实的很，挺闷的一女娃儿，没承想心中主意竟是这般大。”

　　不提还好，提起这个陈氏就气得胸口疼，抬手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胳膊，眼眶忽的红了，哽咽道：“这都怨你！那么乖的女娃儿，寻常连大声说话都少见，都被你这亲爹逼得跳了一回河。好歹给救起来了，阎王殿里转一圈儿，主意再不大，还就得被她亲嬷嬷撺掇着亲爹给卖了！”

　　薛南心里一痛，心想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小小年纪就生死间走过一遭，性情大变也并非不可能。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个聪明的小女娃儿。

　　自家两个娃儿性格都随了他们的娘，文静好学。不像他和他大哥，看到那直来横去、弯来绕去的字儿就眼晕头疼。婉儿虽然沉闷，可从小没少跟着陈氏和弟弟看书认字儿，薛南看在眼里，也时常惋惜她是个女娃儿，不能去私塾念书。不然指不定比他弟弟念得还好呢。

　　如此一想，薛南更是自责，重重叹了一声，垂着脑袋，颇为丧气道：“怨我，都怨我。今后再也不犯这种糊涂了。”

　　隔着门帘，薛菀听着那夫妻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总算缓缓吐了口气。这事儿算是摆平了吧……

　　不待精神彻底松懈下来，屋内冷不丁地响起一声叹息。那叹息声像是放心，又像是无可奈何。薛菀心里跳了一下，将目光移到正坐在离自己两米开外的矮小男娃儿身上，仔细打量起来。

　　男娃儿是薛南的儿子，薛敬，也就是自己这原身的胞弟。虽说九岁半了，可个头儿着实不高，像才刚过八岁似的。长相随了陈氏，面皮白净，大眼睛长睫毛，是个相当俊秀可爱的小正太。

　　薛菀也像陈氏多些，皮肤白皙，俏鼻小嘴儿，但眼睛却更像薛南，略微狭长，眼尾有些上挑。这对眼睛若生在男生脸上，颇显威仪，可生在女娃儿脸上，就显得有些凶了。

　　薛菀本身不太在意这个，反正只要五官端正就好。在这封建的古代，女子地位低下，长得太漂亮反而不安全。就是这个小个儿小身板儿，矮，而且瘦。薛菀很不满意。

　　薛敬也矮，这就更让她着急了。这说明是基因问题，看薛南、薛东两兄弟都挺高壮，自己的亲娘虽说体型纤细，但个头儿也算得上高挑。莫非原主和薛敬的个子是随了嬷嬷孙氏？她那小个儿就不高，若当真随了她，那自己和薛敬以后可别想长成高个子了。

　　薛菀只顾自己神游，对面的秀气小男娃儿开口了，“姐，别担心了。咱爹今后一定会改好的。”薛敬眉头深锁，白皙的小脸儿上一副愁苦的小大人样儿。

　　薛菀微微有些惊讶，自打她魂穿过来清醒后，这安静的小男娃儿还从没说过这么长的句子，都是爹娘说什么，他顶多就嗯一声答应着。

　　想必家里这两天闹得凶，他心里也很不好受，又觉得自己帮不上忙，故而越发沉默。见危机终于过去，他才放下心来劝自己。都说话少的人心思重，看来这话不假。

　　这小娃儿这几日瞧着就是心事重重的。

　　唉……这都是什么事儿，弄得一个小男娃儿还要来为自己操心。

　　薛菀心疼他的乖巧懂事，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敬哥儿别怕，姐姐没事的。咱如今和爷爷嬷嬷、大堂伯他们分家了，等雪化搬了新屋，日子便能好过了。

　　薛敬乌溜溜的大眼睛闪了闪，抬头望着自己的姐姐，露出羞涩腼腆的笑容，“姐姐说的对。”

　　薛菀被他萌萌的笑容弄得指头尖儿发痒，终于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他白嫩的脸蛋儿，“对呢。姐姐以后会变勇敢的，照顾娘，也照顾你。”

　　这弟弟真是可爱！自己的新家人似乎也不错呢。以后的日子还是有点儿盼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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