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匠女

　　薛菀在脑海里找了一番，没找到关于刘小杏家具体住在哪里的记忆。于是走到村中时，问了几个村人，村人一听，便马上给她指了路。

　　薛菀心里还挺好奇，怎么好像遇见个村里人，就能这么容易得知刘家在哪？难道刘家在青山村也是家喻户晓吗？

　　薛菀顺着乡间笔直的大路走到村头，在东边一条羊肠小径上拐弯，又走过四户农家的小院子。听到几声“咩咩”的羊叫声，顺着那叫声找过去，很快就到了刘家。

　　与自己想象的破落小院儿不同，站在一人多高的篱笆墙外，薛菀朝开着的木门往院子里瞧，见那院子被打理的十分整洁，堂屋和三间正屋都是用青砖建的。

　　瞧这屋子的瓦片与青砖，都像是近来新修的。薛菀结合之前陈氏说的刘家当年的困境，再看如今他家的条件，暗自评估一番，觉得这刘家父女二人还挺能干的。

　　院中南边有一口井，院前还开出两块菜地。

　　黛瓦屋檐下摆了三、四个大竹筐。一个约莫十七、八岁，梳着妇人髻的年轻女子蹲在院儿里，正在摆弄筐子里晒的红薯条和嫩绿的草料，一身半旧蓝底碎花的棉布裙，也遮掩不了她姣好的身段和俏丽的容貌。

　　薛菀在木门上轻轻敲了几声，扬声问：“小杏姐姐在家不？”

　　那少女闻声，抬起低垂的眼睑，站起身看过来，一双圆眼睛显得大而有神，“在呀。谁啊？来找我啥事？”

　　薛菀笑嘻嘻地站在门口，大方道：“你是小杏姐姐吗？我是薛菀，听说你家有羊乳卖，想来买点。”

　　刘小杏脸上显出几分茫然的神色，因为平日来她家的不是大叔大娘，就是一些村里的老人，连新嫁来的媳妇子都少见，就更别提像薛菀这样到了议亲年纪的妙龄少女了。

　　迟疑片刻，才走到门口，眼神中透出好奇与隐隐的不安，“你是……薛南大叔家里的婉丫头？”

　　“是。”薛菀见她脸色有些自卑，忙半开玩笑道：“别看我年纪小，就不卖我羊乳哦。我有带钱来的。”

　　刘小杏以前不认识薛菀，只在有些人家的喜宴酒席上见过她一、两面，也曾听闻她性子闷，不爱理人。不妨今日两人头一次接触，这小丫头居然还会与自己开玩笑。

　　更令自己惊讶的是，自从她滑了胎被钱府赶出来回家以后，不知道受尽多少人的白眼。可她却并未在这个小丫头眼里，看到一分一毫的嫌弃。

　　只见她一双还未长开的凤眼儿里，闪着明亮而狡黠的光，分外灵动。

　　刘小杏忽的心头一松，噗嗤笑出来，笑着对她招手，“怎么会呢。婉儿妹妹，快进来。”

　　薛菀依言进了院门。

　　刘小杏见她行止大方干脆，便也不再扭捏介怀，问她：“你要买羊乳？给谁喝呢？你娘又有小宝宝了吗？”

　　薛菀不明所以，疑惑地望着她。

　　刘小杏与她解释：“来我家买羊乳的，多是给襁褓里的小娃儿买的。有些妇女产子后，身子太虚，奶水不足，那家的男人或是老人心疼孩子，不忍心给孩子只喝米糊糊，便会到我家来买羊乳喂给小娃儿们喝。”

　　薛菀闻言，摇头否认：“不是。是我弟弟个子太矮，我买来给他补身子的。希望他能快快长高。”

　　刘小杏眯起眼睛，陷入回忆，“啊，我记得你弟弟叫薛敬对吧？那个四岁就能背诗的小男娃儿？”

　　“对。他眼下九岁了，可是才到我的下巴呢。”薛菀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神色间很是担忧。

　　刘小杏毕竟在大户做过丫鬟，对薛菀想买羊乳给弟弟喝的事，不觉得奇怪。只在心中感叹，这丫头虽是乡间长大的，想法却能比得上县城里的人家，舍得给家里的弟弟买羊乳补身子。许多乡里的人，可舍不得花这个钱。

　　又问她：“你打算买多少？只买一次，还是以后会常来？”

　　薛菀摸了摸下巴，“你家羊乳怎么卖的？”

　　“二两一卖，收三文钱。四两就是六文钱。”

　　薛菀的心抖了两下，算算之前两次赚的零花钱，还有陈氏后来塞给她的，统共也就能买个七、八次的。

　　若是天天给弟弟买，她估计以她自己和她家里目前的经济状况，有些负担不起。但是每隔两、三日，给弟弟买个四、六两的，应该不成问题。便说：“我打算一直买。约莫隔个两、三日买一次，每次买六两吧。”

　　说完，又担心刘小杏家没那么多羊乳卖给自己“不过，小杏姐姐，你家的羊乳够吗？”

　　刘小杏笑眯眯的将她引到自家的羊圈旁，指了指羊圈里正在吃草的山羊，“你说，够不够呢？”

　　薛菀正在计算银钱，冷不丁地看见眼前十多只母山羊，那场面很有些壮观，吃惊道：“这、这都是小杏姐姐家养的？”

　　刘小杏高兴的点头，“对啊。我家地少，从钱府出来后，我与我爹商量着买了小羊羔，还抱了不少小鸡娃和小鹅，眼下就靠养羊卖羊乳，养鸡鹅下蛋，补贴家里养活我自己和我爹呢。”

　　原来刘家是个饲养大户，羊乳就是他家的日常进项之一。薛菀还听刘小杏说，她原先在县城里时，因为主家经常让她去集市里采买，故而认识了不少商户。

　　她家的羊乳有时候多出来，在村子里卖不掉，还会拉到县城里卖。有几家商户与她相熟后，专门从她这里收羊乳的。

　　“我啊，以后想再嫁人估计很难。若是不想法子挣钱养活自个儿，那今后如何能活得下去啊。”刘小杏苦笑道。

　　薛菀不忍心见她露出自卑的神色，在她看来，刘小杏分明就是个很独立很自强的命苦女孩。

　　但以两人刚认识的关系，又不能深劝，便拐着弯地问她：“小杏姐姐，你觉得是你以前在钱府过得开心，还是眼下在自己家里头过得开心？”

　　刘小杏没想到她忽然问自己这个问题，却还是认真想过以后，才回答她：“说实话，当然是在家里开心了。不用给人低头屈膝，也不用成日被主家呼来喝去，更不用担心少爷硬要对我……”说到此处，想起薛菀还是个未嫁的小姑娘，又改了口：“担心事情做不好会受罚。”

　　薛菀听了，便说：“那就是了。”四个字后，不再多言，只笑望着她。

　　刘小杏看着这个小姑娘眼里的盈盈笑意，忽然觉得她在安慰自己，可她分明没说什么啊……

　　刘小杏心里稀奇的厉害，心想薛婉才十四岁还不到十五岁，问话和说话都灵透而简洁，直点核心。明明没说什么，却能让你回味很久。

　　当下心里高兴，收了薛菀九文钱，却给她打了八两的羊乳。

　　薛菀喜滋滋地拎着装满羊乳的小陶罐，出了刘家的大门。才到门口，却见一个眼生的大叔一瘸一拐地抱着一大捆青草往院里走。

　　薛菀猜他就是刘小杏的爹了，于是礼貌的和他问好，“刘大叔好。”

　　刘大年愣了一下，黝黑的脸上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惊讶，才说：“哎！婉姐儿啊。来、来买羊乳吗？”

　　“嗯！买羊乳，给我弟弟喝。过两日我再来买。”薛菀与他挥挥手，又与刘小杏道了别，笑着出了刘家的大门。

　　薛菀走后，刘小杏接过刘大年手里的青草时，偶然抬头一瞥，见他的眼睛居然红了。猜他也是没想到自己家会有薛菀这个年纪的丫头跑来，还与自己相谈甚欢，因而心里甚为激动才红了眼睛。

　　父女二人目光接触，心中皆是感慨万千。

　　刘小杏回家两年了，没哪个女娃儿愿意与她来往，也可能是被家里人拘着不让来。她正是青春年华，却要忍受漫长的孤寂。没有心疼自己的丈夫，更没有年龄相仿的朋友，并且以后也不会有。这种无尽的黑暗，让她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彻夜难眠。

　　然而，岁月缓缓流淌，预料之外的喜悦却悄然而至。怎能不叫人再生出希冀的盼头？

　　“杏儿啊，晚上咱宰只鸡吃吧。”刘大年用力抹了一把脸，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刘小杏眼睛红了，用力点点头，“好。听爹的！”

　　*

　　不同于刘家父女的兴奋，薛菀走在散着泥土味儿的小道上，心里又开始活泛了。

　　缺钱了，她又有了新动力。薛菀开始鄙视自己和自省。以前工作时有压力，她就会很勤奋。现在过着慢悠悠的农家小日子，暂时衣食无忧，她就犯懒了，变得和蜡烛似的，点了才亮。

　　得想办法赚钱给弟弟买羊乳喝呀……

　　做桂花糕这种事，还是算了吧。她做出来的那个味道，自家吃还凑合，要像陶莹那样做的好味，实在太考验她了。她也不好老是沾着出点子的光，去蹭陶莹的手艺和她一起分钱，那也太厚脸皮了。

　　还是干老本行吧！接下去该做什么好呢？

　　自己身在农家，最方便的就是设计和改进农具了。再说农具这东西用的人也多。以前她的确看过一些关于古代农具机械的书，可是眼下没个参照物，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不如回去问问爹娘农耕的事。等亲眼见到农忙劳作，也许她就能有新灵感了。

　　对，就这么办！打定主意，薛菀加快脚步往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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