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声

　　元恪之前的周末被各科的一对一辅导塞得满满的，但上了高三以后，她想要自主学习的时间多一些。跟元月商量后，停掉了所有的一对一。

　　不过出乎她预料的是，元月保留了她周六上午的舞蹈课，全当是高三紧张的学习中的一点调节。对于她学舞蹈，元月一直很支持。肢体语言也是一种语言，而她恰恰需要一种独特的语言。

　　上周她膝盖被踢伤了，请假一次。

　　她跟着目前这个舞蹈老师学习三年了。这个老师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据说以前是省艺术团的，后来因为生孩子，再也没回归舞台，现在在家里开舞蹈班。
　　元恪还挺喜欢这个老师的，因为她人挺逗的，特别爱笑。

　　最近好像正因为一些很逗的原因跟她老公闹别扭，回了娘家，连上课地点都变更了。元恪也不敢问，问就是小夫妻之间的打情骂俏。

　　其实新地点还挺好找的，离六中很近。
　　元月一早开车把她送到小区门口。这一片是比较老的城区，房子白得有些发灰，建筑也比较旧。这个小区也很有年头了，住的大多数是老年人。

　　金冉怕小姑娘找不到地方，一大早还特意站在小区门口等。
　　元恪跟着金冉往小区里走，走到金冉父母家楼下，抬头正撞上一人……还很眼熟……
　　夏明光正拎着一袋垃圾，看到金冉攥着元恪的手，愣住了。

　　他在家穿得很随意——上身穿了个白背心，下身就穿着条裤衩，脚上踩着双拖鞋，被夏老爷子轰下来扔垃圾。

　　他周五的时候意识到元恪生气了，一直都在琢磨怎么道歉。道歉方案倒是没想出来，却不想一抬头正看见金冉牵着被他惹毛的元恪。

　　因为是周末，元恪没穿校服。她上身穿着一件白色长袖棉衫，下身穿着一条深绿色的裙子，遮到小腿处。她头发不算长，刚及肩，此刻披散着。

　　夏明光没料想会在此情此景此时此地见到元恪。
　　面前少女黑发红唇，白衣绿裙。长袖、长裙，身上伤痕遮掩得很好，眼瞳幽黑宁静，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洁净感。

　　夏明光知道自己先前理亏，此刻心虚地低下头，总之是不太自在的。

　　一低头不要紧，目光正好落在元恪的脚上。
　　她今天穿了一双白色凉鞋，赤着足，深绿的裙摆下露出一截白净细嫩的脚腕。
　　她的脚型挺好看，十个脚趾头小巧可爱。

　　夏明光莫名感觉耳根有点发热。他提着那袋子垃圾，愣在原地。

　　元恪不计前嫌地向他打了招呼，她也没想到会在金老师这里见到夏明光，她自认为和夏明光一来二去的已经算是熟人了。此刻她两只手举起来挥舞，眼睛笑得弯弯的，激动地与不期而遇的夏明光打招呼。

　　与夏明光的尴尬和不知所措对比鲜明。

　　*

　　金冉今天的这个学生虽然情况有点特殊，但在舞蹈方面还是挺有天赋的，一点就通，而且还挺乖的，不像那些幼龄小女孩，能闹腾，很不好教。

　　跳了一个多小时，她批准让她休息十五分钟。
　　元恪额头上沁了一层薄汗，一边呷了口金染端给她的水，一边随意地打开蚂蚁森林。今天早上她忘记收能量了。

　　最新动态里显示，夏明光这两天，天天给她浇水，每天30g能量。
　　好像在以此为他说话不过脑而道歉。
　　元恪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夏明光的能量，随后打开支付宝的转账页面，给夏明光发了一条消息。
　　元恪：【你也住在这个单元吗？你认识金老师吗？】

　　夏明光回复得很快，元恪的两个问题他都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随后——
　　夏明光：【对不起。那天不应该跟你说那样的话。】

　　元恪回想了片刻，才想起夏明光为什么而道歉。

　　元恪：【你不提我都忘记了。】
　　元恪：【不开心的事情那么多，每件事都记住，我还活不活了？】
　　元恪：【多大点儿事，没关系啦。】

　　元恪连发几条消息后停了一下，思忖着应该打一个什么样的比方。她想象出夏明光在手机屏幕那头手足无措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玩，现在倒像是她反过来在哄他。

　　元恪：【不开心的事情就像开心消消乐的色块，攒一攒，一键消除，这样就可以继续开心啦！】

　　夏明光盯着元恪奇怪又可爱的比喻，觉得挺有意思——他第一次见有人把不开心的事比喻成可以消除的色块，就像开心消消乐一样。

　　*

　　金冉搬着被子经过，她见今天阳光不错，想搬出去晒晒。

　　金冉父母家住在一楼，阳台一出门，连着个小小的院子。虽然院子有点简陋，但晒被子很方便。
　　元恪见了，站起身来，很自觉地帮金老师一起抬被子。

　　周宁生他们几个今天很聒噪，偏偏夏老爷子就喜欢他们聒噪，因为热闹。
　　但夏明光被他们吵闹得头大，索性一个人去阳台看洗衣机里搅着的衣服还剩几分钟洗好。
　　显示还剩五分钟。
　　他倚在洗衣机旁边，目光很随意地瞥向窗外。

　　今天一早他就得知，前面楼上的代爷爷去世了。挺和蔼的一老爷子，比夏老爷子还小几岁。这个小区里每当有老人离世，夏老爷子免不了感慨一番。毕竟年岁差不多，毕竟住在同一个小区里。
　　夏明光知道代爷爷去世的原因——无非是老人家苦日子过习惯了，不舍得浪费粮食，经常吃剩饭剩菜，肠胃吃出了毛病。

　　原本他还借此事，一大早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下夏老爷子，告诉他不能吃剩菜剩饭这样明摆着但还是需要不断强调的道理。
　　夏老爷子面对他的批评，沉默良久。

　　夏明光原本以为他听进去了，稍感欣慰。谁知道，夏老爷子神色凝重地说——“你代爷爷要是像我一样吃保健品，戴火星石手链，用理疗床按摩，也不至于就这么走了。”
　　夏明光：“？”

　　回想完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的夏老爷子的清奇脑回路，洗衣机刚好停住。

　　夏明光拎出一件T恤，抖了抖，撑上衣架，挂在晾衣杆上。
　　低头，再拎一件出来。
　　与此同时，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楼下。

　　夏老爷子家住二楼，金冉父母家住一楼。从二楼的阳台，能清楚地看见一楼那方小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元恪正在帮金冉晒被子。她抓着被子，正在抖。

　　夏明光没盯太久，收回目光，继续晾衣服。

　　*

　　梁宵和夏文柏比上周来得早。
　　周宁生、程鸢、郑凛、汤鸿信礼貌还是少不了的。

　　招呼过后，夏文柏坐在餐桌旁边看夏老爷子订的C市日报。
　　梁宵搬了个小马扎，坐下开始摘芹菜叶子。

　　她每次见到夏明光，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但是夏明光对她的态度一直淡淡的，甚至有点疏远。夏老爷子在他身后又推又戳，他才勉勉强强给她一个僵硬的拥抱。

　　梁宵也能感受到，夏明光对自己和夏文柏，没有对夏老爷子那么亲近。毕竟夏老爷子才是和他朝夕相对的人，他们夫妻俩最多每周来个一两次。

　　她一边摘芹菜叶子，一边偷偷向夏明光他们的方向看。

　　郑凛无意接收到了梁宵的目光，高兴地扭了几下，故作扭捏地说：“哎呦喂，阿姨看我了，还冲我笑。阿姨你真漂亮，我羞羞。”
　　“……”

　　程鸢第一个翻了白眼：“有点数行不？”
　　汤鸿信也接口：“要点脸。”
　　“阿姨看谁，冲谁笑，你心里不清楚吗？”周宁生边低头玩手机，边加入打击郑凛的行列。

　　郑凛捂着心口，装作受伤，默默地窝到一边不说话了。

　　汤鸿信忽然开口：“我说明哥……”
　　“你能不能，去跟阿姨说说话啊。啊不，我的意思是，去和她互动一下啊。”

　　程鸢也有点于心不忍，其实她打从心底里喜欢夏文柏和梁宵夫妇俩，他们俩对他们几个很包容。相比周宁生那个踩低捧高擅长见风使舵的“好妈妈”，他们夫妻俩让她觉得很舒服，即使不能和他们正常交流。随即她也加了一句：“其实叔叔阿姨，尤其是阿姨，还是……挺在意你的啊。”

　　夏明光被他们催得有点不耐烦：“我……”
　　最后吐出一句像叹息一样的“我又不会比划手语”。

　　周宁生一惊一乍的，突然一拍大腿： “咱们小学的时候，肯定都学了，那个叫啥来着！”
　　夏明光：“……”
　　“啊对！《感恩的心》！”
　　“……”

　　“那个不就是手语操吗！夏明光我不信你小学没学，你不会《感恩的心》我就去吃屎！”
　　夏明光：“哦，那你去吧。”
　　“……”

　　周宁生一提起《感恩的心》，其他人记忆也被唤醒，七手八脚地把夏明光从沙发上拎起来。

　　“快去！快去给阿姨比划《感恩的心》！”
　　“快去！不然我们要逼你吃屎了！夏明光！”
　　“吃屎和给阿姨比划《感恩的心》……”
　　“——二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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