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云深不知处

　　西陵族长嫘祖求亲有熊族长姬轩辕，两人成婚，奠定了西陵和有熊两个最强部族的联合。
　　人族，开始统一之路。
　　西陵与有熊离得不算太远，但对于两个需要大部分时间镇守族中的族长夫妻，相聚的时间着实算不得多。也因此，每每遇到机会，嫘祖许是尚好些，姬轩辕却是十分积极地把握起来的。
　　这一日，天光正好，与以往的每个日子看起来并无什么不同。
　　西陵巫之堂鬼师巫炤，陪同西陵族长嫘祖，一道往有熊而去。
　　姬轩辕正在筹划建立轩辕丘，诸事繁琐，一时却也急不起来。这时知道已经多日不见的妻子嫘祖过来，姬轩辕带着有有熊战神之名的缙云一道，出来迎接嫘祖等人。
　　缙云是嫘祖从战奴之中带出的，并亲自启蒙了他的剑法，与西陵众人相熟，如今算是定居在有熊，姬轩辕麾下。
　　两伙人在距离有熊不远的一处林间河边相遇，话尚未说上两句，在场的众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不远处的河边的一阵异样。
　　几人朝河边走过去，难得今日并未着战甲的缙云极为自然地走在第一个，浑身肌肉微微紧绷起来，带着十足的防备踏步靠近。巫炤的脸转向缙云的方向，什么也没有说跟在他身后，将嫘祖和姬轩辕两个族长挡在身后。
　　河畔，水边，树下。跪坐着一个湿透，看着很是狼狈的长发少女。
　　她跪坐在地上低着头，湿漉漉滴着水的头发披散着，遮住她的脸。她身上的衣服瞧着样式材质和他们的略有些不同，不知是经历过什么瞧着有些残破，倒还尚算完整。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小腿，肤色不同于大多数人显得很是白皙，甚至有些像是许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之色。
　　尽管她在他们靠近的时候仍旧低着头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几人都清楚，她早就察觉到了。除了跟在后面的一些族人战士，当先的这几人眼力都是极好，没有忽略掉他们靠近时一手扶着树干跪坐在那里的少女猛地僵了一下的身子。
　　走到她身前几步，缙云当先站住，身后的巫炤嫘祖和姬轩辕也都未再上前，跟着几人来的西陵和有熊战士们各自远远站在外围，没有靠近。
　　尽管已经近到这样的地步，跪坐在地上的少女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既不抬头看他们，也不发声说话。
　　缙云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少女微微拧起眉头，巫炤面无表情似乎并不在意，嫘祖和姬轩辕对视一眼，最终许是因为对方是女性，嫘祖开口问道：
　　“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嫘祖的话音一响，跪坐在树下的少女身体抖了一下，却又很快平静下来。离得最近的缙云却是十分清楚，在嫘祖的话音之后，她原本就绷得死紧的身体，更用上了两分力气。
　　嫘祖这一句问话没有得到树下少女的任何反应，目光落在了少女跪坐的地上。
　　河边碎石遍布，树下也有许多枯枝，看着都有些尖利，而跪坐在这些乱石枯枝之上的少女的双腿隐隐有些泛红。嫘祖叹了口气，先是瞥了一眼巫炤，见他神色并无异样，看向正看过来的缙云，朝他点了点头。
　　嫘祖点头示意，身后的姬轩辕也没有异议，缙云瞧着地上跪坐着一动不动的少女，屈膝弯腰，手掌握上了她的手臂，想要扶她起身。
　　少女在他的手掌覆在自己手臂上的那一刻仍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却是没有反抗，上半身随着他的力道慢慢抬起，转了过来，披散垂下的头发也顺着她慢慢直起上半身的动作滑落下来，渐渐将她的脸露了出来。
　　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
　　原本安静无声，不说不动不反抗的少女一直被长发和身体遮挡着的右手猛地抬起，掌心捏着一块锋利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身前的人扎了过去——
　　“缙云！”
　　嫘祖和姬轩辕惊叫一声，比他们靠前一些的巫炤抬手便要发力，眼前却是突然出现某人的背影，手上凝聚的力量骤然散去。
　　那块尖利的石头，在那人挪动之后闪开了要害，却仍旧直直扎在了他的右肩上。
　　少女猛然爆发之间用的力气极大，锋锐的石头棱角没入身前人裸露在外的右肩身前几分，伴随着皮肉破碎的声响。鲜红而滚烫的血顺着这块石头流淌下来，他右肩的伤处，和她手指的划痕。
　　少女在这一击之后猛地愣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石头没入的地方，手上沾满了烫热的鲜血。她似乎是不敢置信，又像是激动至极，手指颤抖着松开了那块刺伤人的利石，手指沾着鲜红的血，缓缓地，移动到自己眼前。
　　“缙云大人！”
　　远远站在外围的战士们在缙云被刺伤之后才反应过来，纷纷出声，焦急之中也带着几分对刺伤缙云的莫名少女的不满。
　　巫炤两步上前，看着缙云伸手将刺在自己身上的细长状锋锐石头拔下来丢在一旁，与地上的乱石碰撞发出清脆的撞响。他抿了抿唇，皱着眉头看向一旁，神色间大喜大悲倏忽而过的罪魁祸首。
　　少女盯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半晌，终于抬起头看向自己方才刺伤的人。
　　浅褐色的肤色，力量勃发的肌肉，菱角分明的五官，平静的神色……
　　少女苍白的脸上，泛起红的眼眶格外醒目。她眼底氤氲起薄薄的雾气，眼里闪着极为耀目的光。她颤抖着双手，缓缓朝他伸过来。
　　巫炤心有不快，正要阻挡，却被站在原地的缙云抬手拦下。
　　少女冰凉的指尖上尽是鲜血，颤抖着靠近他，慢慢地越过他的伤口，极轻却也极仔细地滑过他裸在外面的皮肤肌肉，最后，顺着他的脖颈，指尖抚上他的脸颊，直到眼角。
　　缙云一动不动，眉头却是拧起，看着她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颤抖着嘴唇，眼里滑落大颗大颗的泪珠。
　　她口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却从她的口型中辨认出，她无声地重复着的话：人，是人。
　　在这之后，像是有什么平静被突然打破，一直紧绷着身体强撑着的少女猛地泄了力气，她抓着他的手臂勉强站住。她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泪从通红的眼眶中不断滑落，可偏偏，发不出一丝声音。像是坏掉了一般，不论如何用力，都无法将此刻拥堵在喉间的情绪靠声音发泄出来。
　　哭都哭不出声来。
　　众人像是被她这番有些莫名，却又有些激动的反应震住，慢慢收了声音沉默下来。嫘祖和姬轩辕对视一眼，上前两步，才要说什么，就见无声痛哭着的少女，因为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松懈下来失了支撑自己清醒的力气，软倒下来，被身前面对着的缙云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转为靠在他身上，昏了过去。
　　见着少女如此，一旁的巫炤终于不再忍着，上前仔细瞧了瞧缙云的伤势，姬轩辕也上前来给他简单处理了几下。这伤口看着狰狞，其实并不深，毕竟凶器只是石头，再锋利也比不过刀剑，而眼前的少女在遇到他们的时候便已经快要撑不住，虽看着凶狠力气却着实不大，只刺伤了皮肉。
　　嫘祖抬手拨开少女颊边的头发，见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红肿得眼睛没有说什么，姬轩辕处理了一下缙云的伤口后也分神多看了两眼这个奇怪的少女。只有巫炤，抱臂站在原地不动。
　　“有熊战神，连这么一块石头都躲不过去？”
　　听到巫炤突然出声相问，缙云垂下眼没有说什么。
　　的确，便是不动手反击，他也是完全能够躲开的。至于……最后晃了一下神，又下意识地挡住了巫炤，大约是因为……
　　她刺过来的那一瞬，他从她脸上眼底，看到的那种挣脱不得的绝望悲愤，和同归于尽的惨烈决绝。
　　那一刻，那样的眼神，让有熊战神称号才冠上不久，尚未在足够的尸山血海中打磨出铁石一样意志的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也许，曾经，在很久之前，失了父母庇护，沦为战奴的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眼神。
　　犹如困兽，却不甘被缚。
　　“……先把她带回去吧。”一旁的姬轩辕打破沉默。他看着靠在缙云身上全靠他扶住才不至于瘫倒在地的昏迷少女，沉声道：“我觉得……她有些不太对劲。”
　　嫘祖点点头，赞同了姬轩辕的话，而后朝缙云怀里的少女伸出手来，想要扶她出来换个人而非有伤的缙云带她回去，却不想她的手才触碰到少女的皮肤，昏迷中的少女却是本能地僵住，甚至有些发抖，排斥着她的靠近。
　　嫘祖试了两次，叹了口气抬头对缙云道：“缙云，恐怕……要你来了。”
　　缙云看了靠在自己身上的少女一眼，点了点头不再耽搁，当即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一行人，朝有熊的方向而去。
　　许是因为手上沾满了鲜血，先前的那般情况之下也没有人注意到她手指上被石头棱角磨出的细小伤口，而这本就没有被人察觉到的伤口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再无痕迹，也便无人察觉。
　　而被刺伤的那人的伤口处的血迹，也就没有人发现其中，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属于他自己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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