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云深不知处

　　从屋中勉强能称作床榻的东西上醒过来的时候，少女还有些恍惚。
　　这间屋子虽然建得结实却也简陋，她缓缓坐起身来，鼻间清晰地嗅到泥土和茅草的芬芳。
　　她抬起自己的双手，醒来后终于静下心来自己查看自己的情况。她细细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躯干，双腿，每一寸都极为认真，带着那么几分小心翼翼。她的眼前渐渐有些朦胧，晶莹的泪珠从脸颊上滑落，留下微凉的痕迹，摔碎在她自己的手臂上。她低头看着这颗泪珠留在手臂上的水痕，看了许久，直到越来越多的泪珠砸落下来，在她的手臂和身上溅起。而后，她感觉到什么，手掌摸到自己颈间衣料之下，拉出了一根细绳坠着的透明珠子。她看着这颗珠子怔愣半晌，又妥善地放了回去。
　　少女环抱住自己缩成一团，无声地落泪，脸上却是带着笑的。像是失而复得，像是喜极而泣。
　　一墙之隔，屋外的年轻男子背靠着墙双手抱臂，头微微后仰靠上墙壁，默默地等着屋内的动静慢慢平息下来。
　　屋里的声音平静了一下，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朝着门边而来。
　　少女踏出门，站在墙边阴影中的年轻男人看着她慢慢地走进阳光，欣喜而又激动。她伸出手，掌心朝上，仿佛在承接从天而降的温暖和光明。
　　她的侧影在明媚的天光之下格外清晰，连同她脸上漾出的笑纹，映在他眼中，格外清晰。
　　过了好一会儿，阳光下的少女转过身，这才极为惊讶地瞧见了门外墙边靠着的男子，浑身猛地僵住绷紧起来，脸色也白了两分。直到……看清楚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她先前在河边见到，甚至亲手用锋锐的石头捅伤了的那个。
　　她记得，有人，叫他“缙云”。
　　缙云看着那奇怪的少女顿了一顿后，朝他慢慢走过来，目光缓缓地定在他右肩的伤口上。看着她皱着眉头颇有些紧张的模样，他摇了摇头：“无事。”
　　听到他出声，她身体僵了一下，而后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在他默许的目光之中，轻轻落在了他右肩伤口周围的皮肤之上。
　　那处伤口并不厉害，甚至于缙云而言是可以忽略不计小口子，如今已经被简单处理过也上过不知什么草药，看着已经结痂好了不少。
　　少女的指尖在那伤口周围的皮肤上小心翼翼的滑动片刻，慢慢地移开，转向其他地方。
　　缙云的手臂僵住，手指轻颤一下，到底在瞧见少女眼中的恍惚和有些脆弱的求证之色后，没有动弹。
　　她的手指抚过他的胸口，抚过他的肩臂，滑过他的脖颈，滑过他的脸颊，最终，停留在他的眼角。
　　他看着眼前不知名的少女随着这番动作一点点渐渐沉稳下来的眼神，看着她渐渐放松下来的神色，看到她脸上蔓延起的安心的笑涡……
　　“……打扰了。”
　　突然响起的话音惊醒了屋前有些恍惚的少女。她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退后几步，面朝着另一边走过来的三个人，浑身紧绷起来，重新陷入不由自主的戒备之中。
　　缙云顿了一下，面色平静地朝正走过来的三个人看去。
　　嫘祖和姬轩辕站在一起，巫炤在嫘祖的另一边，三人都面朝着这里，显然方才那一幕已经都瞧在眼中，而出声打断的，正是比起脸上微带笑意的嫘祖和姬轩辕，显得格外平静的巫炤。
　　少女从缙云面前退到他身边，背靠着墙壁，抬眼看着眼前因为方才一时恍惚没能及时察觉到动静的三个人，竭力做出平静的样子。
　　这三个，她有印象。
　　先前在河边，她捅伤了身边这个缙云的时候，他们也在一旁。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戒备和僵硬，三人都没有继续靠前，而当先出声对她说什么的，是她依稀记得声音，在河边就对她说过什么的女子。
　　“姑娘。”嫘祖英气逼人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不要怕，你现在是在有熊，已经安全了。”
　　墙边的少女微微皱着眉头看着他们，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弹，隐隐地有些依靠同样站在墙边，并未走开的缙云的感觉。
　　嫘祖指了指身边的同样显得很是温和的姬轩辕道：“这就是有熊部落的族长姬轩辕，我是西陵的族长嫘祖。”
　　墙边的少女在听到这两个名字之后愣了一下，而后极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半晌，张着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正要介绍身旁的巫炤和少女身边的缙云的嫘祖见少女这副模样不由得顿住。
　　有熊和西陵是如今最强大的两个人族部落，姬轩辕和她的名字为人所知也并不奇怪。只是……眼前少女的这个反应，却又跟那些初见他们听得他们名字的人的反应不大一样……惊讶确是惊讶，可总有种……
　　“……姑娘？”
　　墙边的少女在这一声呼唤之中总算是从震惊中回过神，然而她下一刻的反应有些出乎众人意料。她猛地上前两步，甚至顾不上先前对嫘祖等三人的隐隐戒备，站在屋前的阳光之下睁大了眼睛四处环视。
　　他们现在，正站在缙云的屋子前面。
　　昨日将少女从河边带回来，即使处于昏迷之中她也本能地排斥和戒备着所有靠近她的人，只除了被她捅伤过的缙云。而因为这样被缙云一路抱回有熊的少女的安置上，也不是十分方便。有熊虽是最强盛的部落，却也极少见空置的屋子，加上少女明显有些不对劲的状态，也不好真的安置在族民聚集的地方。最后，缙云在有熊的这处靠近外围比较偏僻，四周没有其他常人来住的房子就成了最妥善的地方。
　　缙云的住处虽然偏僻安静，却仍旧是能瞧见远远的热闹的。汇聚在部落中央的高大许多的建筑，人来人往的集市，一个个形态各异的草屋石屋，远远能瞧见的石头和兽骨搭建而起的装饰……
　　少女一点点全部看过，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愣愣的。
　　“姑娘？你……”
　　嫘祖话音才落，便见着少女转头朝她和姬轩辕看过来，眼里却是散去了先前的戒备，从惊讶之中泛出点点的欢欣和……崇敬。
　　“姑娘。”见嫘祖被少女的眼神弄得愣住，也不甚明白其中因由的姬轩辕接过话头去。他微微笑着看着眼前显得苍白羸弱，却从眼中慢慢焕发着生机的少女，缓声问道：“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少女愣了一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的情绪涌上来。
　　她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的心口，看着笑看她的姬轩辕和嫘祖，眼眶泛起红意，她张了张嘴，像是极为努力地在寻找什么被遗忘的感觉，口中气息吞吐，却好一会儿都没能发出声音。
　　嫘祖和姬轩辕站在一处，极为耐心地看着她，心头却是有些疑惑。
　　这个少女从昨日在河边见到起就没有开口说过话，甚至连哭泣都没有发出过声音，可偏偏，昨日带她回来后姬轩辕和巫炤都曾简单替她检查过身体，并无任何暗伤。若非如此，这会儿也不会问她，等她回答。
　　慢慢的，她的喉间发出几个短促的音节，从这几个音节开始她接下来的努力变得顺畅了起来。一点一点，她按着自己的心口，终于，说了出来。
　　“……芸……昙……”
　　这两个字有些模糊，从她口中发出甚至显得有些生疏，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发声，却让眼前的少女眼中滑下泪珠来。她扯出笑意来，阳光映着她脸颊上的泪珠，越发衬得这个笑意的明媚。
　　“……芸……芸……昙……”她努力发出声音，吐字越来越清晰，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大：“姜……姜……芸……昙……姜……芸昙……”
　　她这样努力却只是为了清晰地说出自己的名字，难以想到她先前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才会像方才那样仿佛曾经忘记了如何开口说话，只是吐出自己的名字都可以让她欢喜至此。嫘祖见了有些心疼，虽想上前，却还记得她先前对所有人的戒备，便只得将表情放得更温和几分，轻声对她道：“你叫姜芸昙么？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听了嫘祖的话，芸昙停下了努力发声的动作，眼睛还在滑落泪水，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抑住喉间开始断断续续溢出的哽咽，眼里的光彩却越发明亮起来。
　　嫘祖见了，试探着上前两步，却仍是清晰地感觉到了芸昙下意识僵硬起来的身体，不由得无声地叹了口气停下来不再靠近，而后忍不住瞥了一眼屋外墙边站着未动，离这位姜芸昙姑娘最近的有熊战神缙云大人，瞧见他也看着她的反应微微蹙眉显得十分不解。
　　几人都看得明白，在得知“姬轩辕”和“嫘祖”两个名字后，惊讶不已的姜芸昙姑娘虽然理智上已经放下了对他们的防备，甚至隐隐有些激动崇敬之意，却还暂时抵抗不了身体本能地抗拒和戒备。
　　至于缙云……姬轩辕看着嫘祖温柔地跟这位芸昙姑娘说话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正走到巫炤旁边低声说着什么的缙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对缙云的毫不防备，也许是因为……这位芸昙姑娘之前捅伤过缙云一下？觉得……能被自己捅伤的……比较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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