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你马甲掉了

　　他把不断喊疼的荣沛之抱进怀里，下巴抵在他的肩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曾经见过师父就是这么抱着滇玉，那时滇玉也是在师父怀里泪眼汪汪。
　　师父轻抚她背，安慰她：“妹子，天涯何处无芳草，凡事看淡一些，跳脱出去便能看见万丈红尘……来，快把眼泪擦擦，吃块糖甜甜嘴。”
　　景棠想师父当时安慰她是对的，劝她看淡一点则是在扯淡。
　　因为后来诸事看淡的滇玉舍弃爱情以后，将爱情上的不得志转化为学习道术的动力，修为精进，不到两年就接任了出云观的掌教。
　　从此长伴青灯，不惹红尘。
　　滇玉这样无所谓好或不好，景棠只是不想荣沛之也如此。
　　他只是抱着他，到最后不知道是谁先睡着，第二天一早，怀中早已没人。
　　下楼时他碰见荣益。
　　“你看见荣沛之了吗？”
　　荣益单手拿着杯牛奶小口的抿着，闻言杯子里的牛奶晃了晃：“少爷他……扫墓去啦？”
　　“扫墓？”
　　贺景棠听见这不是很明确的回答，疑惑起来，荣沛之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扫哪门子墓。
　　荣益似乎看出他的疑惑不解。
　　“他每年都去扫墓。”
　　景棠嗯了声，重回房间，躺在床上，他望着自己的手掌。
　　招魂令燃烧的火焰消失以后没有再重新聚集起来过。
　　他把手翻转，一时之间却记错了捻诀的手势，险些唤出一盆凉水。
　　没法静心。
　　一颗心动荡不安。
　　阖上眼睛，似乎又看见荣沛之在他怀里闭目落泪的样子。
　　一想起来，就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梗着，喘不上气一样难受。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在房间魂不守舍的待了一个上午后，他终于下楼，走到了荣益的房门前敲了敲：“他去扫墓的墓地在哪里？”
　　“应该是太和山下，距离这里不远。”他顿了顿，“山下有个旧茶寮。”

　　太和山下旧茶寮，人头攒动。
　　景棠大约明白了荣沛之是怎么磨蹭到现在还没回去的了。
　　茶寮内数十张桌椅，座无虚席，说书的听书的都在兴头上。
　　荣沛之面前摆着一盘花生米，跟坐在台下的起哄：“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那说书的就拍了拍惊堂木，捋了袖子继续：“好，那不才就再来一则鲁智深拳打镇关西给大家听听。”
　　“前文再续，书接上一回。话说那鲁智深来到郑屠户的肉店……”
　　荣沛之听得来劲，拾起一粒花生米喂进嘴，垂首轻声笑着，略一侧首便看见景棠就坐在他身边。
　　景棠疑心自己昨夜是否失了智，或者荣沛之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夺了舍。
　　不然为什么昨天夜里还伤心欲绝的这个家伙，今天为什么看上去生龙活虎的。
　　他担心了这混账一上午，结果这混账不仅屁事没有，还可以一碟花生米一杯酒的听人说书。
　　他百思不得其解，再回过神说书的已经换了故事讲：“咱们既然在太和山下，那就不得不提一提这位宗师。大家可曾听过这个名字……贺兰曦？”
　　荣沛之摸着酒杯的杯口，仰首饮尽，眉眼弯弯的看向景棠：“阿曦，你听过他没有？”
　　景棠摇了摇头：“不曾。”
　　荣沛之扔了粒花生米进嘴，“听完再走吧，很短。”
　　在座人的人除了常客，几乎没人听说过他的事迹，茶寮一时有些静默。
　　这记惊堂木就显得极为响亮。
　　“贺兰曦不是复姓，姓贺。
　　“贺家是望京贵族，兰家是累世官宦，这个曦字又是由国真寺觉慧大师所取，是以此人系出名门，福运皆全，本该有辅宰国运，位极人臣，兼济天下的命格。
　　“可惜、可惜。”
　　景棠低声问沛之：“可惜什么？”
　　荣沛之眉眼间平静似水：“贺兰曦曾是名臣，可惜怀王篡位后，他不肯归顺做了道士，未至弱冠，潦倒而亡。”
　　他们的声音虽然低，但还是被旁人听到大概，有人知道了结局，感觉这故事不太完满，便将杯子放下一言不发的走了。
　　也有人觉得英雄末路破为凄凉，也肯听听他是怎么个倒霉样子。
　　说书的这段只好略过不提，他再次打开话题，从大家感兴趣的地方着手，由近些年耳熟能详的事迹讲起，古时的刀光剑影斑驳在如今风云四起的江湖上，初闻颇为荡气回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二十多年前，道门千人设下藩天阵，时约暮春，长生观挂名弟子信游赶在藩天阵落成前，只身前往湘西谢氏求剑。
　　那时的谢家家主说，剑就在那儿，拔得出来，就是你的。
　　他求的那把剑叫少昊，曾是贺兰曦的配剑，贺兰在逝世前将剑寄放于湘西谢氏，后来贺兰一去不回，谢氏便将其封印，千百来无人拔出过。
　　信游求剑是为了重新封印落魂幡内的豊华。
　　他在少昊剑前坐了五日，到底将它拔了出来，他与谢家约定待重新封印豊华便将剑送还，但不知为什么，送回的少昊，寂剑了。
　　名剑有灵，灵散剑毁，少昊的剑灵还在，只是沉寂了，不知何年月才苏醒。
　　唯一可与落魂幡相克的少昊剑，寂剑了。
　　道门为之轰动，若是下一次豊华破阵而出又该以何物抗之？
　　于是有人想起少昊曾是贺兰曦的配剑，落魂幡千百年来，也只听他号令过。
　　贺兰曦曾经画下六幅望月图，有人就说那里面藏着的秘密，必定关于落魂幡。
　　落魂幡虽然威力无穷，但此物杀性太大，每次祭出必会反噬其主，凡是得到这东西的人，都会性情大变，最后丧命。
　　即使是炼化了此物二十多年的长生观信游仙长，最后也是落得魂飞魄散未得善终，此物如此阴邪，但它的威力又如此深不可测，若能跟它灵力共通，便能在顷刻间拥有比拟天人的能力，无数道门弟子趋之若鹜，无数修士对其心向往之。
　　有人便研究起贺兰曦的生平，想知道他是以何种方法得到的落魂幡。”
　　说书的讲到这里，感觉喉咙干燥的很，他拍了拍惊堂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断章断的不明不白，说的书犹在云里雾里，大多人还在懵着神，说书的起身倒茶去了。
　　本来留下的一小撮人彻底散了干净，景棠和荣沛之也一道出了旧茶寮。
　　沛之觉得后面这段书说的怎么样，花生米还是挺好吃的，“阿曦，你等一下，我去买包花生米就过来。”
　　景棠顿在茶寮门口，最后一波客人也走了出来。
　　他本在茶寮的出口处站着，蓦的回头，目光被围着荣沛之的那伙人吸住了。
　　他不知道该不该这时候幸灾乐祸，但事实就是，向来只有调戏别人的荣沛之，似乎正在被人，调戏？
　　大约是大病初愈的憔悴感格外吸引人，荣沛之被五六个人围着，这些人穿着服饰不像是这里的茶客，却有点像山上的修行弟子，衣衫上的斓云文正是沧衡派的式样。
　　荣沛之抱着一包花生。
　　他沉默不语时，看上去不仅斯文有礼。
　　还有点这个人像是很好欺负的感觉。
　　为首的那个伸出爪子似乎想摸一把他的下巴，被荣沛之避了开。
　　沛之眉眼冷淡的说了两个字：“滚开。”
　　“呦呵。”为首的家伙叉腰狂笑，“这还是个烈脾气，老子就喜欢这样的。”
　　他身边的人跟着笑起来。
　　贺景棠忍不住扶额，这年头的欺男霸女的恶霸为什么都是同一套说辞。
　　不是刚听了书吗？一点新词都没有学到吗？
　　他捉住这人再次伸向荣沛之的手，眉眼含霜，一字一顿：“让你滚开，听见没有。”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找老子的晦气！”
　　说话的人都不晓得为什么，眼前一花，便被身边这个不晓得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年轻人给掀翻在地了。
　　再想爬起来，贺景棠踏住他的背，语气森冷：“你又是什么东西？”
　　这人爬不起来，在嘴里骂骂咧咧：“我是沧衡派的，你死定了！”
　　景棠语气不自觉的带上了荣沛之的口吻：“哦，你是沧衡派的，你知道我是哪一派的吗？”
　　他微歪着头，笑意轻佻：“你爹派的。”
　　“你给我等着！”
　　他极力抓住地上的草皮企图爬起来，却仍在贺景棠的脚下动弹不得，跟他同行的几个人大约才觉到了实力悬殊，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你听清楚，再让我看见你，见一次打一次，明不明白？”
　　“……明白、明白。”
　　“滚吧。”
　　那溜人跑的飞快，不过一会儿功夫背影就消失在了茫茫草地。
　　景棠回过身，荣沛之抱着那包花生，有些怔愣的看向他。
　　他感觉到荣沛之的眼神很奇怪。
　　他原以为这家伙会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可是他没有。
　　身后油绿色的草地仿佛画布，沛之站在那里，比油画还要虚幻，他缓缓挪开眼睛，既没有笑，也没有故作生气。
　　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垂着头，只淡淡说了句：“阿曦，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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