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野鬼朋友

　　落地窗前，谷渡打量着经理，虽然技术部门的着装要求比较宽松，但他依旧每天雷打不动的西装革履，领带打得可以参加选美大赛。

　　谷渡觉得他算得上一表人才，还可以勉强跨入年轻有为一类，这么个要颜有颜，要钱有钱的青年才俊，怎么就在感情上碰壁？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那次约会他和楠佳到底经历了啥，为什么他之后两天没来上班，还对楠佳避之不及？

　　谷渡有过猜想，按楠佳那风风火火的性子，估计是对经理不感冒，然后开门见山直接丑拒，经理自尊心受伤，在家疗伤了两天。

　　他脑海里被楠佳潇洒而去的画面刷屏，以至于经理交待他的任务，全当旁白略过了。

　　“小渡，昨天让你们把内网检查了一遍，有问题吗？”

　　“……没，没有……，防火墙一切正常。”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谷渡脑子一热，张口道:“我刚刚在想培训部的问题，这几天我跑了几趟，都是那边电脑出现故障。”

　　经理眉头一皱，“什么问题？”

　　“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联不上网、页面丢失之类的小毛病，可能是才换了交换机。不过我天天往那儿跑，和几位同事都熟了，其中有个我叫楠姐，她对电脑还比较熟。”

　　谷渡说话时，经理脸色就像炸的土豆颜色越来越深，从淡黄变成焦黄，最后直接糊了，乌七八黑。

　　“嗯……我知道了，工作挺认真的，继续保持。”

　　谷渡看着他木然离去的背影，心里断定，那次约会肯定给他抹上了心理阴影。

　　楠佳姐，好强一女的呀。

　　谷渡回到办公室，边写编程边等内部电话，等着去插网线。

　　结果电话没等到，倒等来主管大驾，他敲了敲门，“同志们，明天加班，公司服务器升级，有远程操作，但明天我们部门全体到场，8点准时打卡，可以提前，不要迟到。”

　　大办公室里鸦雀无声，不过他刚走，抱怨声就一浪盖一浪。

　　“果然，技术宅不配拥有周末!”

　　“我感觉我新植的头发小命不保了……”

　　“8点到，我还不如就睡这儿，有组团打地铺的吗？”

　　“……”

　　谷渡在七嘴八舌中一脸茫然，他突然感觉给同事修电脑，是本部门最轻松的活儿，虽然不需要任何技术和智商含量，但好歹能保住头发和睡眠。

　　目前，那种熬夜通宵刚的事情还和他无缘，估计主管看他太嫩，罪恶的魔爪还没有伸向他，怕在试用期就把小崽子吓跑，又得重找一个。

　　下班时，谷渡背着电脑包，他经过楠佳办公室时，见她还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打字。他愣了片刻，然后默默离开。

　　第二天，谷渡提起十分钟到了公司，周末整个公司都陷入了睡眠状态，就他们部门还醒着。不过到了之后，并没有撸起袖子就干，几位高层在商量更新升级的最终决方案，又想升级又怕风险。

　　谷渡进茶水间倒了杯咖啡，他站在落地窗前，百无聊赖看风景，心里犯嘀咕——既然还没决定好，为何把他们这些小虾米叫来，是呐喊助威的吗？

　　其他的技术员和他一样，在阅览室找地方窝着补回笼觉，留大佬在会议室唇枪舌战。

　　谷渡不困，上班上了一个多月，他已经养成了对应作息习惯，此刻看窗外风景，越看越精神，都想架起画板，来一次说画就画的写生。

　　在公司周围的万绿丛中，突然冒出一点蓝，谷渡定睛一看，是个行人，戴着个蓝帽子，还背着个双肩包，朝公司走来。

　　他觉得奇怪今天是周六，乃睡懒觉的黄金时光，一分一秒都珍贵得很，除了他们部门，怎么还有人来公司挥霍时间？

　　等那人走近了，谷渡才看出，正是楠佳，她比平时上班穿得随便，手里还拿着个保温杯，好像是来度假的。

　　谷渡可以肯定，此刻楼下除了保安和清洁阿姨，并没有职员，也就是过正常周末，楠佳这一个人跑来公司，是忘了东西吗？

　　“你看什么？” 一个同事也端了杯咖啡，靠上来。

　　“我……” 谷渡笑了笑，“最近眼睛不太好使，看风景训练下晶状体和睫状肌。”

　　“哈哈，你是不是看身边都是四眼□□，所以引以为鉴，提早爱护双眼？”

　　谷渡侧过头看他，以及他鼻子上架着的厚玻璃眼镜，“干我们这行的，是得对眼睛好点，指不定哪天就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字。”

　　“有道理，你说咱儿每天八小时对着电脑还不算完，晚上熬夜，周末加班，就算是黄金金刚眼，也得熬成对光线的折射功能障碍!”

　　“可不是么……” 谷渡心不在焉应和了句，自从看见楠佳来公司，他的警报系统就一直呼啦啦作响，扰得他心神不宁。

　　“不好意思，我去趟厕所。”谷渡把咖啡杯放下，拐出门就下了楼。

　　楠佳已经不是第一次周末上班，她以前为了躲家里人，时不时营造“公事繁忙，加班成性”的紧张氛围，反正她妈没有她上级电话，又不可能来公司找她。

　　把帽子取下，楠佳做到办公椅上，调出电子工作簿，开始核对培训名单——这些事情一般推到周一进行，但楠佳发挥敬岗爱业的优良品德，此刻恨不能又一星期的活儿砸下来，让她从早忙到晚，与世隔绝。

　　不过她逃离闹心事，闹心事不见得放过她，半个小时不到，她手机就被狂轰滥炸，幸好开了静音，不然得震醒整栋楼。

　　楠佳看着来电显示“亲娘”两大字，长舒口浊气，划了接听键。

　　“加班加班，是给阎王爷加班吗？我刚刚给你们经理打了电话，她老人家说了，你们是严格的八小时工作制，周末不加班，你三天两头往公司跑说加班，是已经跳槽，还是被老总区别对待了？”

　　楠佳呼吸一紧，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她握紧手机，把音调提高，不肯落了下风，“妈，我这是热爱工作，为公司的业绩无私奉献，您说这年头，像我这么好的员工到哪儿找去？”

　　“你可要点脸吧，这么多年了，也才混了个培训主管的名头，无私奉献的功劳都喂狗去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躲公司去是干啥，不就是不想相亲，我告诉你，不相亲就没有对象，没有对象就结不了婚，结不了婚就生不了娃，你是在向孤独终老的大道上慷慨前进呀！”

　　“哎哟妈，这套流程我很清楚，就不劳您老复述了。”

　　“我这会没功夫和你吊儿郎当，今天和男方的约会没取消，还是在古屋咖啡厅，化好妆赶紧去，别让男方等。”

　　楠佳一听这事就炸，她控制住摔手机的冲动，“妈，我说了不去，我已经无数次表明我的立场，你以前让我穿小裙子，我穿了; 让我别碰游戏，我戒了; 让选文科，我选了;让我留在本市选个安稳工作，我照做了。我活了二十九年，就听我一回行不行，我的意见真的就狗屁不值吗？”

　　“可你的意见不对呀，会让你误入歧途! 你以为我想天天像押犯人一样押着你去相亲吗，你以为我愿意天天愁你嫁不出去吗？现在环境是这样，你二姨她们家的孩子都有对象了，周围的邻居都在问，你说这逢年过节的，把你带出去，一超级无敌大龄剩女，还一没钱二没长相，跟选剩的烂白菜没人要似的，你不好受，我心里也窝囊呀，我这么逼着你还不是为你着想，你要是早点有个着落，免得别人闲言碎语，也免得以后你求着别人娶你!”

　　楠佳一直低着头，再抬头时，她表情已经开始扭曲，“我向你保证，以后觉得不会求任何人，我会活得很好很漂亮，我不会是烂白菜，现在不是，以后也绝不可能是，就算被人在背后这样说，我也不在乎! 行吗，妈？”

　　那边沉默了一阵，有轻微杂音充斥楠佳的耳膜，让她第一次觉得有点希望。

　　“不行，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快点收拾好，我就在咖啡厅门口等着，十点没见到你，我就直接去你公司，你如果躲着，那我就星期一再去，当着你同事的面把你拖走。”

　　耳膜发疼，像被钢针从外刺穿，楠佳深呼口气，点了点头，“好，我去相亲，十点是吧，让男方等着。”

　　谷渡从楼上下来，他还没进办公室门就听见楠佳的声音，便贴着门靠着，听了个大概。期间，他探出身子，见楠佳背脊单薄，因为接电话，一边肩部较高，蝴蝶骨凸起。她边说着，身子微微抖动，像极了风中蝴蝶，想不被刮走，紧贴树干，但翅膀却不可控地随风颤动。

　　面对着办公电脑，楠佳挂了手机，她收拾好包，刚站起来，胳膊就被人抓住了，那只手没有弄疼她，却极其有力。

　　她吓了一哆嗦，转过身，看见了谷渡的脸，一脸严肃，像宣读圣旨似的说:“别去，相亲是吧，千万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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