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野鬼朋友

　　“信仰生命……”

　　谷渡念出声，他想起那个助理的声音，她语速较快，像是玉珠接二连三落进瓷盘，但音色悦耳，有些脆，每个字咬得清晰，说出话都变得干脆而笃定。

　　不过事后他知道，那个女人不是婶婶的助理，婶婶让他描述其长相，因为逆光，五官谷渡看不清楚，不过隔得近，可以看出她脸庞轮廓瘦削，皮肉严丝合缝贴着颌骨生长，没有一丝赘肉。

　　她当时闭着眼，不过谷渡莫名觉得，她的眼睛大而亮，他甚至可以隔空感应出，她的双眼度数绝佳，肯定不是近视眼。

　　吴柔嘉听后别有深意地看了谷渡一眼，半嗔半戏谑:“你是算命先生吗，人家闭着眼睛，你连人家的度数都算出来了。”

　　谷渡自己也很茫然，“我就是觉得她眼睛特别好，可能是我的神秘第六感。”

　　柔嘉对着谷渡坐直了，“来来来，给我算算我眼睛多少度，需不需要配眼镜？”

　　谷渡看着她头顶笼罩的粉红色，一时语塞。按理说她婶婶作为事业达人，日理万机，宵衣旰食，每天连回家做饭都是掐着秒进行，生怕错过会议时间，压力不说山大，肯定有一脑袋那么沉，在谷渡看来，头顶早该冒棕烟了，和咖啡颜色很配。

　　不过神奇的是，这么多年下来，吴柔嘉能在职场玩转血雨腥风，还能保持心理的风平浪静，头顶始终粉嫩嫩的，顶多偶尔多愁善感一下，谷渡不知道她愁啥感啥，不过照一般情况来看，他婶婶很健康，从外到内的健康。

　　“唔……你的视力我算不出，不过我知道婶婶你心态很好，虽然工作忙，家里催着要孩子，小叔又不让你省心，但你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大将之风，丝毫不乱，每天都活得自在，所以心情也是稳定的，没有大悲大喜，也算是最好的状态了。”

　　“哟!” 吴柔嘉笑起来，“这小嘴甜的，表面上给我算命，实则是溜须拍马，不过拍得不错，我很受用，等下请你吃顿好的!”

　　“婶儿，你说那位女士不是你的助理，应该是谁呢？我没有给她开门，她肯定有钥匙，该不会是妈妈以前的朋友？”

　　吴柔嘉低头看指甲，低垂着眼帘，“应该不是，钥匙只有我这儿有，可你说的那个人可能是附近的邻居，那一片都是别墅区，别墅很好进，那儿的窗户都没安防护栏，随便翻个窗进入室了。”

　　“邻居为什么会进爸爸妈妈的房子呢……”

　　吴柔嘉突然一拍脑袋，“我忘了今晚有个视频会议，董事会有项方案得过，小渡，等会你小叔回来，让他把饭做好你俩吃，不用等我。”

　　说完，吴董直奔书房，还顺带夹了包薯条。

　　自从这次谈话后，关于父母的故居别墅的话题就被放下，谷渡和吴柔嘉本来见面就少，见面时柔嘉也是问他学习生活情况，他感觉她不想谈论他父母的事，这次带他去别墅纯粹“法外开恩”，他不想得寸进尺，便没再提起。

　　不过不提不代表不惦记，别墅目前是谷渡和父母唯一的联系，谷渡偷偷复制了钥匙，偶尔会回去，吴柔嘉带他去过一回，他用心记住了定位，每次导航过去，不算难找。

　　今天心情欠佳，不算难过，只是有点沮丧——他本以为他可以和楠佳交个朋友，顺便发现黑色的奥秘，没想到被下了“驱逐令”，被人当成居心叵测的骚扰狂魔。

　　谷渡心烦的时候，就想回别墅，因为他的心烦总牵涉到那项“读色功能”，他不能向朋友倾诉 :

　　朋友:你咋啦，小老弟？

　　谷渡:我看到同事头顶被黑色笼罩，怕她会突然消失，真的好焦心。

　　朋友:你咋啦，小老弟？

　　谷渡:我不是说了吗？

　　朋友:我是真关心你，别跟我开玩笑，小老弟？

　　谷渡:……

　　如果一件很有趣的事，只有一个人觉得它有趣，那就会变成一件尴尬的事。

　　谷渡现在就很尴尬，只能自个静静，自我排遣。他打了个的，直奔别墅去，它所在位置偏僻，但也因此静谧非常，是个平心静气的好地方。

　　进了屋，他仰面倒在沙发上，看着屋顶的吊灯，折射出出琉璃的光辉。每次来，他都想打扫房间，但他发现屋内纤尘不染，好像有人定期打扫，难道是那位邻居吗，免费家政服务，照看别墅？

　　谷渡其实蛮想再次遇见她，虽说她没有钥匙翻窗进来，属于非法入室，但谷渡就是反感不起来，好像这儿是教堂，她是教徒，来这里做祷告，天经地义。

　　谷渡往楼上走，他想，如果这次再遇见那个姐姐，就把最近的糟心事告诉她，他觉得她能理解，毕竟初次见面她就在祷告，还说什么信仰生命，这可比他的事儿离奇多了。

　　挨个查看二楼房间，并无人的踪迹，谷渡有点失望，佝偻着腰坐在床上，他觉得自己不可理喻，没被非法入室，还失望了咋滴？

　　他闭上眼睛，双手十指相扣，交握在胸前，学着样子做起祷告，还没琢磨出套祷告词，他就察觉出不对劲。

　　他听到一阵哭声，是婴儿的哭声，音调很高，但声音不大，像是从装满杂物的储蓄柜传来，因为声音要穿过层层阻碍，被削弱不少，所以听起来既模糊不清又断断续续，好像老旧的磁带，录音机稍一用力，就能让磁带条断裂，声音戛然而止。

　　谷渡第一反应是去找孩子，哄他或她安静下来，不过他走出房门才反应过来，这是间空别墅，父母死后，空出十几年了，若有婴儿，那可真就是传说中的巨婴。

　　他怀疑是附近人家传来的，便打开窗子，探出身子去听，但别墅之间隔得较远，四周幽静异常，几乎没有杂音。

　　谷渡把窗户合上，这下可以断定是屋内的声音，也许是那位姐姐又来了，还抱着个孩子。

　　谷渡想寻着哭声去找，但发现这声音很难确定方向，像是喷出的香水，四散在了空中。

　　他只能在房间角落里，四处找起来。

　　……

　　今天楠佳家里很热闹，她二姨来了，她一回家见到她姨，脑皮都发麻，如果说平时在家，她妈算得上机关枪，那加上她姨，就算意大利炮，那火力谁顶得住！

　　二姨见了她双眼放光，热情地扑上来，“楠佳，快进来坐，我们正说你呢!”

　　边说着，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还给她削了个苹果。

　　楠佳拿着苹果，有片刻迷茫，这好像是她家吧，咋弄得跟个稀客似的？

　　这次一起来的还有她表弟，以及未来的……弟妹。

　　楠佳和表弟不熟，顶多算有血缘关系的朋友圈点赞之交，不过他经常出现在她妈口中，每次吃饭，她妈一口一个“人家柏恒”，她跟表弟刘柏恒一年见几次面，结果人家喜欢啥牌子的运动鞋她都一清二楚，全靠她妈免费宣传，餐桌上全程插播“刘氏广告”。

　　见了面，楠佳看刘柏恒一眼，刘柏恒看她一眼，两人挤出微笑，然后不约而同移开眼神，在之后的交谈里，很有默契地避开目光接触。

　　刘柏恒又把他女朋友介绍了一遍，因为刚刚楠佳缺席，现在得全部补上——姓章名澄，海归，研究生学历，世界top20名校毕业，在国外定居五年，如今打算回国发展，已经拿到一家国际公司offer，有多个国外分公司可以选择。

　　楠佳听了，边笑边点头，做出惊羡的表情，但事实上她早就一清二楚，她妈前几天就把这消息在她耳边循环“播放”几遍，完了之后还让她好好对比自个，生怕她没有自卑感。

　　“哈哈，其实他俩就是看对了眼，”二姨挨着章澄坐下来，“毕竟都是研究生，又都是中国人，在国外那个环境，碰上了觉得亲切。”

　　刘柏恒:“毕竟有共同语言嘛，学历还是很重要的，不在一个平台真的交流起来都困难!”

　　楠佳啃了口苹果，点了点头，心道:确实，我这个本科生还是少说话了，毕竟有交流障碍。

　　二姨见楠佳还没开口说过话，便把话题往她身上引，“楠佳，你还单身呢？”

　　楠佳浑身一僵，连带着喉管一紧，差点噎住，她哽了一下，“……对，还是贵族。”

　　“这可不行，你看看你表弟，比你小，现在都抱得美人归了，你可得上上心!”

　　楠佳忙点头，“好的，我也争取早日抱得美人归。”

　　“你抱啥美人，你应该找个如意郎君，我看你妈就是平时说你说得少，我是你二姨，可不能看你每天过得跟和尚一样，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楠佳心想，原来在你们心里，贫僧已经出家了呀？

　　佳妈在厨房做饭，耳朵尖听了一句，连忙扯着嗓子喊，“啥，我说她说得还少我平时苦口婆心说那么多，她就像个漏斗一样，我的话就是液体，她全给当废水排了!”

　　二姨牵起她朴素的棉质外套，捏了捏，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看你穿成这样，怎么会有人喜欢，现在男人都不瞎，正好最近澄儿在，你让她教你怎么打扮打扮，这几年不好好捯饬捯饬，以后你想弄都没资本了!”

　　章澄尴尬地对着楠佳一笑:“每个人有不同的穿衣风格吧，也不一定时尚就是好的。”

　　楠佳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妹子嫁给她弟太可惜了。

　　其实这话楠佳以前说过，无数遍，她喜欢朴素低调，就爱穿阔腿裤体恤衫，吸汗舒服，况且她在攒钱交首付，没精力在自个身上弄得花枝招展，但她已经不想再反驳，她二大姨永远是她二大姨，她就算工作好破了天去，没有对象，在二姨眼里，她就是“不务正业”。

　　“我不是给你介绍了个人选吗，那小伙子挺不错，虽然人不高，但一看就老实肯吃苦，和你差不多大的男人，不是已经结婚，就是有对象，要挑个漏网之鱼可真难，费了我不少功夫。”

　　佳母把饭菜做好，楠佳去帮忙端碗拿筷，感觉离开她二姨，空气都新鲜了几个度。

　　“我相信你眼光准不错，就她这个年龄，咱也不指望要什么金龟婿，只要是个踏实的孩子就行。”

　　楠佳:“姨，这么挂心我的事，我真的太感谢您了，不过我这个周末要上班，应该去不了，最近公司冲业绩，经常加班加点，我先把这阵子忙完再说，您要不然给那位男士说说，替我给他道个歉？”

　　佳母一下急了，“啥，前几天给我说不想去，今儿又说加班，借口忒多了! 你是不是嫌人家条件差，你这样有人要就不错了，别推三阻四了成不？”

　　别的楠佳可以忍，毕竟不久可以搬出去，远离火葬场，但相亲是她底线，每次和男方面对面坐一起，她要接受对方的审视和尬聊，自己就像一块白菜，在对方眼里被称重估价，也许还有几片烂叶子太过扎眼，对方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做成交易。

　　感觉相亲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个物品，把条条款款折合成价码，互相标价，觉得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就凑合一起，如果相差太远就江湖再见。

　　但她不会给男方标价，不管对方是腰缠万贯，还是帅上云霄，她看不见，在她眼里就是0，上帝好像在她眼前遮住了帘，挡住了男性生物。

　　“你们吃吧，我胃不太舒服，去买点药。”

　　二姨关心道:“附近有药店吗，要不要柏恒开车送你？”

　　楠佳回头看了她表弟一眼，“不用，表弟很很少回来，你们好好聊会儿。”

　　关门时，她心想，让刘柏恒送我去，我怕是会全身性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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