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野鬼朋友

　　谷渡第一反应是把手.枪取出来，藏在一边。但见楠佳慢慢走近，马上要到车门前，电光火石间，他又将东西放进手提包，拉上拉链。

　　楠佳敲了敲窗玻璃，谷渡打开车门，把包递给她，“刚准备叫你，就见你折返回来了。”

　　楠佳不由笑起来，“谢了。”

　　她伸手接过包，却发现谷渡一直拽着，不松手。

　　“咋啦，看这包好看，你想要？”

　　楠佳背着光，笼罩在黑暗中，而谷渡却相反，脸庞沐浴在阳光中，连瞳孔都轮廓都清晰可见，楠佳和他对视，看进他的瞳孔，仿佛用显微镜看清了花瓣纹理，精细到极致，竟有点眩晕。

　　“楠姐，你相信我们能成功解决这件事，你对我有信心，对吗？”

　　楠佳有片刻失神，她垂眼看向被自己和谷渡一起抓住的手提包，眼神却显得涣散，逃逸到空中。

　　半晌，她像回魂一般，目光变得炯炯有神，眉毛挑出一个弧度，“当然，谷半仙!”

　　谷渡默认了这个荣誉称号，松开手提包。

　　司机按照提前说好的计划，往谷渡公寓开去。谷渡走神看了会儿风景，对司机道:“师傅，调个头吧，往花舫半岛去。”

　　说完，他又陷入沉思。

　　看来事实和他预料的很像，楠佳昨天答应她妈去相亲时，就背的那个手提包，包里应该装有手.枪——别人相亲都是带口红、粉饼、小镜子，楠佳直接拧了把枪。

　　他大约猜到，如果自己未介入后果会如何。不过他又不禁推翻自己的猜想，楠佳看起来不像极端用事的人，她很理智，包括今天在她家演戏时，面对她家人的激烈状况，她丝毫不乱，完美地配合他，取得了他想要的效果。

　　他刚刚握了下枪，把手已有磨损，应该不是新买的，就好像她从小到大一直随身带着，是用来防身的。

　　谷渡刚才没有藏起手.枪，也没有点破它，是不想刺激楠佳或打破现在的平衡，她的黑色好不容易淡了些，说明他的方向是对的，若中途再出岔子，人可能真会“消失”!

　　车逐渐接近花舫半岛，往西走便是城郊地带，环境清幽，但也少了闹市区的方便，逛个街得要进城——公交转地铁转自行车，运气好点还要步行一公里，等到了逛街的街区已经半死不活。而且这一片绿化范围占了半壁江山，车子开进去像淹没在绿海中，绿化带千篇一律，可谓是路盲者的灾区。

　　谷渡父母的别墅就在这一带，他第一次和吴柔嘉来时，心里很困惑，这地儿怕是连外卖小哥都拒绝送餐，怕到达时饭菜已凉，只能得差评。

　　可他父母却选了这方宝地，谷渡从不了解他们，却由他们的住处窥见一斑，他爹妈肯定是清心寡欲的人，不然长时间住在这儿得染上“社交饥渴症”吧。

　　离别墅还有一段距离，谷渡下了车，“师傅，麻烦你把车停我公寓门口，我提前和保安打过招呼了，谢谢。”

　　司机疑惑不解:“这附近又没个落脚的地儿，你在这儿下车？”

　　“我去拜访个朋友，走几步就到了，你不用担心我，回见!”

　　谷渡徒步往别墅走，虽然完全可以让司机把他送到门口，但他不想别人看见别墅，它就像他心中的一个秘密，莫名其妙地就被珍藏起来，小心保守。

　　别墅大门仿造成木头，门板上还有木头纹理，伸手去摸，却感觉是冰冷的不锈钢。

　　心烦意乱时，谷渡便会逃往这里，今天佳母的惊魂一掌，水杯摔得粉身碎骨，其实他心里还是颤了好几颤，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他想帮楠佳，但仓促“打入”别人家庭内部，还把人家闹得鸡犬不宁，虽然他能尽量把握结局是好的，但总有点良心不安，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反派演员，因为演技发挥得太好，演得太卑鄙无耻，自己都嫌弃自己，对人生产生了怀疑。

　　谷渡小心翼翼关上门，生怕弄出一点声音。其实他知道，屋里长时间没人住，而且方圆一百米之内就他一个人类生物，发出再大的响动也无人注意。

　　但他还是小心翼翼，比小偷还敬业，生怕吵醒房子主人似的。

　　但刚进屋，他就打了个哆嗦，厨房传来杯碟相碰的清脆声，与此同时，还掺杂着脚步声，细细碎碎，在偌大房屋里来回徘徊。

　　有人在厨房里做饭!

　　谷渡第一反应是他婶婶，第二反应是否定这个大胆的想法——她婶儿手残，不会做饭。

　　或许是他叔叔，但他实在想象不出他叔会有闲情逸致，徒步走到这里穿上围腰当家庭煮夫。

　　或许是——谷渡见厨房里的人走了出来，她端着盘西红柿炒饭，步子迈得很小，走到餐桌边，把餐盘放下。

　　谷渡认出了她，他记得中学那会儿，婶婶带他来过，那天他在楼上遇到了她，当时她在祈祷，闭着眼睛。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居然一点没变，还在他家做起菜来？

　　她坐下来，理了理淡蓝色的连衣裙，舀了勺饭，顿了一会儿，却把勺子放下了。

　　“你想吃吗？”

　　她全程一直闭着眼睛，谷渡以为她没有发现他，就悄咪咪在一旁偷看，没有到被当场问了这么一句，他打了个冷颤，慌忙间想刨个坑遁地走。

　　“不……不了，你吃吧，我就看看。” 谷渡急得抓耳挠腮，真奇怪，对方明明闭着眼睛，怎么察觉到他的？

　　“我刚刚听开门的声音，觉得应该是你，要不然你吃这一盘吧，锅里还剩的有，我再去舀。”

　　“我去舀!”

　　谷渡进了厨房盛好饭。他坐在她对面，见她不紧不慢地吃起饭，才回过神来，事情的重点不太对!

　　“不好意思，”谷渡放下手里的东西，“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

　　女人笑了笑，“准确来说是你父母的家。”

　　“对，确实。”

　　“这里长时间没有人住，你婶婶托我定期打扫。”

　　谷渡回忆起来，“但我以前向婶婶提起你，她并不认识你。”

　　“可能她怕你会问我，关于你父母的事。”

　　谷渡想了想，可能真是这样，她婶婶一直对他父母的事讳莫如深，如果有个人专门来打扫房间，肯定或多或少发现房屋主人的一些细节，知道一些东西。而且没有钥匙，没有婶婶的允许，这个女人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屋里呆着，见了人都不慌张。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呢……”

　　女人细嚼慢咽，咽下口食物后，开口说:“我们要不然来交换秘密吧？”

　　谷渡觉得奇怪又好玩，就像两个孩子凑到一起，悄咪咪地交头接耳，分享天马行空的秘密。

　　“怎么个交换法？”

　　女人没有直接回答他，自顾自说起来:“有一次，你妈妈得了急性肠胃炎，住院了，她迷迷糊糊躺在床上，有人拍了拍她的肩，把她叫醒，说那是他的位置。你妈妈没有办法，就只能到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坐着，后来值班的护士问她为啥有床不睡非要受罪，你妈妈解释说床位已经有人。然后护士把她拉到里面躺下，苦口婆心告诉她，交了钱床位就是她的，医院不会一个床位还让病人来占座，先到先得。”

　　谷渡:“然后呢？”

　　“第二天，你妈妈输着液，那个人又来了，告诉她这个床位是他的，不过既然她很不舒服，他就让她躺一会儿，而他坐在床边歇歇。之后，他们两个聊了起来，你妈妈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能做，那个人就给她读报纸，但你妈妈发现不对劲，因为他读的报纸总是一年前的，她好了之后，让医院的朋友帮忙查住院记录，一年前的那个时候，那个男人住的就是她的病床，不过一个星期之后就出院了。”

　　谷渡有片刻说不出话来，“所以这就是怎么回事？”

　　女人拿过牙签盒，把手放在上面，“我记得你妈妈说过，我们所在世界是三维的，再加上一维时间，就像这个牙签盒一样，我们可以感受到它的长宽高，以及它随着时间会越来越旧。但还有其他维度的世界，比如五维空间，那个时候时间不再是线性，而是可以构成平面，铺散开来，就像这样。”

　　她将盒盖取下，本来整整齐齐排列的牙签一下子四散倒下，铺开在桌上，显得有些杂乱。

　　“你的妈妈是个理论物理学家，研究量子力学和天文学，她看到的世界和常人不一样。”

　　听到这话，谷渡感觉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颤动，他以前疯狂地寻找父母的消息，但一直求而不得，现在一下子得知母亲的职业，他如饥似渴地抓住，小心翼翼保存在脑海里。

　　“请问你是妈妈的朋友对吗，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你妈妈去世了。”

　　谷渡埋下头，双手抓着头发，使劲揉了一番。

　　“我感觉她没有去世，她只是不见了，不然为什么叔叔、婶婶、爷爷、奶奶都不告诉关于她的事情，他们的隐瞒，就证明她并没有去世，而是说出来怕我不能接受!”

　　女人静静坐在那里，穿着一身蓝裙，显得格外温柔。

　　“我给你说我的秘密吧，我看见的人，头顶都有颜色，每种颜色都有不同的意义，这是我从小到大琢磨出来的，但是黑色很奇怪，我每次看见一个人是黑色，想看他境况如何，但还没等我弄清楚，那人就会不见……我现在每看见头顶是黑色的人，就想上去询问、帮忙，想把他们拖住、抱住，不让他们走，因为我怕他们会不见……因为我怕我父母当初就是头上一片浓黑，但是没有人能看见，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帮忙，然后他们就不见了，从人间蒸发了!”

　　憋了多年的秘密，一下子吐出来，谷渡感觉胸膛都松活了许多，他深呼一口气，靠在木椅上，调整差点崩掉的情绪。

　　屋内空荡荡的，刚刚说出的话语还徘徊在大厅中，久久不散。

　　女人伸出手想触碰他，但伸到一半又缩回去，恢复刚才优雅端庄的坐姿。

　　“你可以这样想，也许你解开世界的谜团后，就能见到父母了，这样会不会开心一些。”

　　谷渡点头，“我确实这样想过你看我都能看见别人的情绪和命运了，怎么就不能透视一下，千里眼一下找两个人呢……”

　　说着，他突然顿了顿，对面的女人自始至终都闭着眼睛。他小时候第一次见她时，她在祈祷，那时闭着眼睛很正常，但现在面对面吃饭说话，还闭着眼睛就说不过去了吧。

　　“我能否冒昧问一下，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呢？”

　　女人的睫毛很长，紧贴着下眼睑，他可以看见她眼球的转动，带动睫毛的微颤。

　　她笑了笑，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俩酒窝，“因为我看不见呀。”

　　谷渡听后，恨不能扇自己俩耳光，他记得自个还跟婶婶打过赌，说这个小姐姐的眼睛肯定又大又黑，肯定不是近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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