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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鲤
次日清晨。
起了个大早的池父池母频频望向女儿紧闭的房门，第一百零一次把那本烫红的结婚证摊开，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姚海洋？从来没听提起过？
昨天？昨天不是刚刚才去相亲？
“你可别再说什么！”辗转反侧了一整夜，被这个大炸弹吓得架都忘了吵的夫妻俩乍然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终于走出房门，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的女儿。
“这不是那条大鱼吗？你拎着干嘛？”
池爸爸连忙拱了拱老婆，“女儿乐意拎着就拎着，别老说她。”
池妈妈往茶几上瞥了眼，瞬间住了嘴，反手推了推池爸爸。
“池池啊，”观察着女儿的神色，“你妈就是嘴急，没有逼你结婚的意思，你还小，千万不要仓促决定，这，什么时候认识的呀？是不是先带回家里让我们看看？”
池母连连点头，努力掩盖着担忧的神色，昨天的暴跳愠怒一扫而空。
池愉撇撇嘴，心头却松快许多，开始懊悔起昨天为什么那么冲动，掂了掂激动扑腾的塑料袋，一时竟有些紧张，急忙换鞋，“我有事先出门啦，回来再说。”
“哎，”池母伸手去接塑料袋，“出门带着条鱼干嘛？我给你养着，等你把人带回来加个菜。”
天天被丈母娘惦记着吃掉，海洋估计都对我家有心理阴影了。
丈母娘？池愉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吓了一跳，红了红脸，连忙跺脚抢过袋子，“不吃不吃！我要把鱼放生，我男……老……海洋，特别喜欢鱼，吃鱼他肯定会伤心的。”夺门而出。
一出单元门就被苏阿姨笑眯眯地迎了上来，“池池呀，男朋友呢？”池愉乖巧一笑面不改色，瞅了瞅塑料袋里吐泡泡的大白鱼。
“哟！这鱼可真肥呀！”
“哪里肥了！它只是白，所以显胖！”池愉脱口而出。
一条鱼还讲究什么胖瘦，苏阿姨奇了怪，水袋里的玉白大鱼却高兴地扭了扭，又被池池夸了呢，尾巴尖一扇一扇。
二十四年的淑女生涯毁于一旦啊！
望了望四周无处不在的监控，池愉站在清晨无人的商场卫生间门口，望了眼显眼的标识“男”，迅速探头，很好！没人！闭上眼就往里冲。
刚放下手中的塑料袋，门外嗒嗒脚步声就越来越近，池愉浑身僵硬不能动弹，心里却在尖叫，海洋快点呀！啊！有人要进来了！
一只温暖的大手牵着她猛然发力朝外跑去，池愉埋着头一口气跑出商场老远才停下急急喘气，两人相视一眼就哈哈大笑起来。
姚海洋亦步亦趋地跟着池愉。
池愉轻快地大步向前，不用回头就能感受那专注的视线。
摸出一片洁白的扇形玉片，池愉转身对视，想了想倾身而上。
扑通，扑通，姚海洋白皙的脸庞一片通红，缓缓闭上眼睛，耳边传来吐气声，“你是昨天锦鲤池里的大白鱼对不对？”
骤然一愣。
得意的池愉看着他圆溜溜斜飞的凤眼，“你是锦鲤精吗？昨天我许愿赐我一条锦鲤，所以就梦想成真啦遇到了你！”
灿烂一笑，眼下立刻鼓起两块又圆又粉的苹果肌，昨天哭得有些红肿的双眼眯成一道缝，却更显得元气可爱。
云梦泽鲤族特区普通高等学校妖界统一招生考试动员大会。
一条额头泛金的硕大红鲤望着池里整整齐齐排好队伍、尾巴严肃地伸得笔直的小鲤鱼们，满意地点点头，谆谆教导，心情激荡，两条鲤鱼须甩在水面啪啪作响。
“孩子们，修行百年，成年在即，决定你们命运的时刻到了！你们想考试合格、成为锦鲤、迈入大学、成功就业，还是混吃等死、不求上进，最后只能沦落到人间动物园打工？！”
阿嚏！姚海洋忽然打了个喷嚏，心虚地喝了口水。
“锦鲤！锦鲤！”小鲤鱼们拍着尾巴热血沸腾。
红鲤校长肃然腾空，继续灌着鸡汤，“孩子们！我们鲤族有着上古龙族的高贵血脉，不管你们的天生资质如何，”目光慈爱地扫视过一群金鲤红鲤，“但是只要努力考取大学，就能开启锦鲤血统，获得祝福能力，这，将成为你们以后妖生至关重要的敲门砖！我希望你们，不但成就锦鲤，还能在未来的一天，找到传说中的龙门，跃身成龙！”
声音铿锵，“今天你以鲤族为傲，明天鲤族以你为荣！”
一群小鲤鱼张开嘴呼吸急促。
“自信！”老校长大声呼喊。
“自信！”稚嫩的鱼尾同时激起阵阵水花。
“拼搏！”
“拼搏！”
“改变命运！”
“改变命运！”
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特区八百湖，一只晒着太阳的巨蚌掏了掏耳朵，喃喃自语，“希望吧，希望吧。”
回过神嘴角抽了抽，看着一瞬不瞬地等在一旁的雀族少年，暗骂一声，“臭小子！多少年不回家看看！好不容易寄个云霄快件居然还是到付！”
递过妖币，却叫住了展翅欲飞的雀族。
海洋这小子居然结婚了？！听说要娶个人间的姑娘跟娶女妖精差不多难，也得攒钱买套洞天福地才行，哎！没考上锦鲤资格证的海洋工作估计不容易啊，巨蚌颤巍巍地打开蚌壳不舍地左看右看，在金灿灿珠光宝气的一堆小山里，抠出一小把圆润的珠子，筛了筛抖掉一两颗，这才心一横塞进袋子里递给雀族青年，“再帮我寄给海洋，让他别老想着睡免费的游泳池了，先买个房。”
池愉得意自己聪慧灵光一猜就中，姚海洋却张了张嘴，害怕看到池愉失望的眼神，结结巴巴组织着语言，“我不——”。
“你不是我的相亲对象吧？”
“呃，噢，林、我是他的同事，那天他有事让我——”
娇俏地白了一眼，池愉正色，“不许再骗我啦！”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石子。
“嗯”。
“海洋，谢谢你。”捏着手里的鳞片，池愉摩挲了片刻，冰凉的玉质纹理被她的掌心浸润得有些温热。她伸开手，向陡然意识到什么的姚海洋手里递去。
姚海洋的眼睛睁得溜圆，有种孩子般不解的天真。
“你不是说最喜欢……了吗”
仿佛看到池里的玉白大鱼垂头丧气耷拉着尾巴独自默默游走的孤零零身影，池愉别过眼，“下周一你有空吗，我们去把证换了吧。”
“池池，物种歧视是不对的”，姚海洋满身抗拒。
被逗笑的池愉眉眼一弯，姚海洋才发现她的左脸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锦鲤了不起吗？我小时候还坚信我是外星公主呢，漫天的星空下，会有一艘大船来接我。”
“公主请上船。”
吧嗒。
清晨无人的公园里，一条大白鱼在地面上甩着尾巴，渐渐腾空而起，身量越来越大，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是一尊白玉海豚，只是多了条硕大的鱼尾。短小的鱼鳍张开，圆润的头向上昂起，乌黑眼珠邀请地盯着池愉，嘴角咧出个笑模样。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池愉把双手握住了摊开的鱼鳍，充满弹性的皮肤泛着珍珠般的色泽。宽大的鱼尾扇子般一颠，池愉就坐上了他的背，晃晃悠悠间看着公园湖边的垂柳越来越小，云朵越来越近，风撩起头发拂得脸颊发痒，不由开心地晃动着双腿，深吸一口气：
啊！
啊啊啊啊！身下忽然一阵颠簸乱流，横冲直撞，海洋的大尾巴拼命扑腾乱扇还是止不住的直直下坠，唉噫！怎么就忘了这是只化形都勉强的小锦鲤精呢！紧闭双眼的池愉伏下身子贴住了姚海洋，两边的鱼鳍绕过来死死护住了她。
一个咯噔着陆，池愉晕乎乎地滑下坐在湖边的草坪，“海洋你没事吧？”
扑通一声湖水里泛起一圈涟漪，静止了一瞬，听得几声抓狂的哗哗击水声，湖心似乎窜过了一丝白影。
哼着歌回家的池愉乍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往客厅一瞥，池爸池妈已经在沙发上坐得端端正正，摆好了语重心长的架势。
这么快就震惊完毕恢复正常了吗？
“池池啊，我们一家人聊一聊。”
池愉心里一咯噔。
老师对学生说我们聊一聊，爸妈对自己说我们聊一聊，领导对员工说我们聊一聊，她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早就教育她聊一聊准没好事！
磨磨蹭蹭地放下包，脱了鞋，挑了双看起来最舒服的拖鞋，去了趟卫生间，又换上了家居服，在去厨房倒水喝时，池妈妈的手机按在了玻璃茶几上，金属的手机环和大理石茶几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池愉一凛，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垂着脑袋夹起尾巴认命坐下。
同样坐立不安的还有姚海洋。
像平常一样循着水气找了片湖泊，猛地一扎，大尾巴哗哗一甩，原住民鱼虾贝蟹就四处溃逃。舒舒服服地裹着水草调整了个姿势，听着远处的蛙鸣，姚海洋暴躁地晃了晃脑袋，妖生以来第一次睡不着了。
池池……
拱进蚌爷爷的一堆珠子里，左挑右选出一颗最大最圆最亮的，满意地瞅了瞅才重新摆好睡姿顺着水波晃荡晃荡。
池池……
抖了抖胖乎乎的腰身，池池妈和阿姨都说我有点胖，是不是以后得少吃点，艰难抉择中的海洋又想起池愉的评语，我只是白才显胖！吁了一口气心安理得地继续催眠。
池池……
尾巴颤了颤，她说我是最好看最可爱的！
池池……
胡须很快蔫了下来，还是没告诉她我没考上锦鲤资格证，并不是能给她好运的锦鲤。
池池……
她爸妈邀请我去她家吃饭呢，他们会喜欢我吗？
一个打挺的姚海洋干脆肿着一双鱼泡眼钻出湖心，无神地看着天空圆圆的一轮明月，翘着尾巴艰难地思考着妖生大计。
金色的光晕在他的身体里流窜。
好热！
晃了晃脑袋，思考使人昏昏欲睡。
在痛苦的学习生涯早就领会到这个道理的姚海洋握了握鱼鳍，决定为了池池夜战到底。
清风拂过。
深深的湖心里，一条玉白的大鱼尾巴勾着水草飘飘摇摇，不时吐出几个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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