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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泡
池妈妈拉着一脸傻愣愣的池愉绕着圈子往屋里打量，“你男朋友呢？”
“走、走了。”往厨房看了眼，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池妈妈端详女儿，“脸怎么这么红？低头。”给女儿拨了拨有些凌乱的发际线，顺了顺她的头发，“妈又不会吃了他，走这么快干什么？”
这、这可说不定。
池愉一声干笑，不自觉往厨房迈了一步。
想起了什么，池妈妈晃了晃手里的购物袋和男士公文包，喜笑颜开地抽出一条白金项链，拉着不断回头的池愉往卧室镜子前试戴，“噔噔噔！开天辟地头一遭啊！今天终于敲了你爸一笔！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给我买生日礼物！”
“还是开会前特意带你去挑的吧！真好看！”望着终于高兴的老妈，池愉也忍不住展颜，掬了一把辛酸泪，不容易呀。
池母突然皱眉，“你爸之前不是说要去京市开会吗，怎么突然就改成我们宁市，这么巧？不会之前是骗我吧！”
“哎呀，妈！”晃了晃胳膊，“怎么可能呢？你再换身衣服搭配一下项链，肯定更好看！”
见妈妈开始翻起了衣柜，池愉松了一口气。
站在厨房水槽边，看着在逼仄的菜盆里伸展不开，尾巴可怜兮兮卷起来的大鱼，这洁白圆润的鳞片，怎么有点眼熟？
叹了口气，连盆端起，瞪着乖巧吐着泡泡，一动不动的大鱼半天，转身倒进了自己卧室的浴缸里。
只见刚才还憋屈的大鱼，一跃进浴缸就欢快地游来游去，直起身子睁着漆黑的豆豆眼看着池愉。池愉伸出指头戳了戳，“不许卖萌！老实交代，你是姚海洋？”
姚海洋欲哭无泪，急地团团转。为什么突然现了原型不说，还不能化形了？池愉会把我送到雷峰塔下压个五百年吗，不会的，她说过我最好看了，会保护我，肯定不会的。闭着眼翻出白嫩的肚皮，一脸抗拒从严。
又戳了戳白生生的肚皮，想起姚海洋宽阔胸膛下若有若无的软肚腩，池愉收回指头，狡黠一笑，撸起袖子，双手左点右点，左右开弓。
嗷嗷嗷，痒痒痒，装死的大白鱼撑不住了，扭着小胖腰抖来抖去，大尾巴把水拍得四处乱溅，水光中雪白的尾巴隐隐泛着金晕。
不会变身，又没法力，肯定是只刚修炼的弱小鱼精。
池愉思忖着点头，忐忑之心顿消，一脸兴奋地搬起小板凳在浴缸边坐下，准备继续严刑逼供。
“池池！过来！”
“哎！”池愉起身走到妈妈卧室，“真好看”刚吐出舌尖，就见刚才还一脸喜色的妈妈攥着什么坐在此时乱糟糟的床边，脸色青黑。
这是，爸爸的包？
“妈！你怎么能翻老爸的包呢？”
一下子找到怒火出口的池妈妈蓦然抬头，“怎么不能！不翻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你看这是什么！”一手捉着一个金色鱼形吊坠高高甩起，“在包里藏得好好的，可没说给我，你爸准备送给谁？！”
这是？金色鲤鱼吊坠？想起自己今早发的朋友圈要买锦鲤，池愉笑着扯过来，解释着，“给我的呀！我今天还说要买呢！”
“你就知道护着你爸！一个两个姓池的才是一家人是吧！”丝毫不信的池妈妈越发生气，掏出手机，“我倒要跟他问个清楚！”
抢过手机，“妈！老爸现在在开会呢！”池愉又无奈又无力，看着眼角耷拉，怒气勃发的妈妈束手无策，一股烦躁梗在心头，“就是给我的呀！说了你还不信！”
池妈妈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发一言地夺过手机，不由分说地开始拨号。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抓了抓头发，池愉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喂！”终于接通了电话池妈妈一声压抑的低哼，“……给谁的？……翻你的包又怎么样，心虚了吗？……给你姑娘的？你们俩倒是有默契！……”
再也听不下去了，池愉转身就走，死死关住了房门，蹲在地板上抱住了头。
啪啪啪！
拍门声轰轰作响，池妈的怒火持续升级，“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你算什么？巴不得你爸给你找个后妈吗？你倒是看看有了后妈你爸还是不是你爸……”
一颗沉甸甸的陶瓷心像被风筝细线拽到天上东晃西晃，打着转，啪叽，摔了个稀巴烂。
“哐”地拉开房门，池愉再也忍不住了，“老爸到底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证据！给我看看啊！你翻包本来就不对！都说了是买给我的！”
“好！好！这还不算吗！”池妈妈把吊坠往床边的垃圾桶里一砸。
关上门的池愉站在卧室里，久久不能动弹，良久才木然地往床上一倒，把脸埋进了枕头。质问、沉默、冷战、爆发。她眼睁睁地看着有什么珍贵的一点点粉碎，一点点下坠，却只能眼睁睁地任它，由它，无可奈何它。
松软的被子悄悄地一点点盖到了她的身上。
红着眼骤然抬头，湿哒哒的姚海洋心虚地收回小心翼翼拽着被角的手，一撮头发向上拱起成一个角，“金角大王！”池愉扑哧一笑，泪珠沿着脸颊滑落，刻意向上抬了抬眼。
“池池别哭！”不知所措的姚海洋伸出手想给她擦泪，看着她的脸却不敢触碰，转了转手指，一滴滴脸上的泪珠就腾到空中汇成一个小水球，在池愉瞪大的眼睛里水球又忽地幻成一尾大鱼，摇头摆尾，甩着胡须，吹起泡泡。
池愉哈哈一笑。
抹了把脸，看着一脸忐忑还不忘关切地看向自己的姚海洋，池愉努力绷起了脸，“你到底是谁？鱼精？”
姚海洋靠墙站得笔直，低头支支吾吾，涨红了脸。
池愉左手一本《山海经》右手一本《海洋生物百科》，海洋人身是黑发黑眼，略想了会就推远了《西方妖怪大全》，左右开弓：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的赢鱼？不对。极通人性，聪明可爱的海豚？也不是。
“这是秘密？你说了会受到惩罚？雷劈之类的？”得益于初中起就好奇搜罗的一系列外星人搜神志怪的书籍，池愉合理想象，发散思维。
咚咚。“池池！”
“爸？爸！”
急切地推了推杵在一览无余的卧室里的姚海洋，示意他赶紧变身躲回浴缸。
“池池？”
哎呀，快点呀！跺了跺脚的池愉紧张答话，“爸我马上马上！”
在池愉手足无措地掀开衣柜使劲把姚海洋往里塞的时候，吧嗒！
池爸爸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女儿打开房门，手里捧着条活蹦乱跳的大白鱼。
思维忽然有些堵塞，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池愉呵呵笑着，“我买的鱼买的鱼”，一边把姚海洋放进了厨房刚才的菜盆里，一边挽着爸爸的胳膊就要往外带。
池爸爸终于想起要说什么，无奈地瞅了眼房门紧闭的主卧，低声拉住了女儿，“你妈又怎么了？下午给她买了礼物还挺高兴的？”
池愉颓下了肩膀，刚要张嘴就打开橱柜，找了个大碗倒盖上菜盆，扣了扣示意非礼勿听，“不知道。看见那个金鱼吊坠了呗。”
“唉！这不是给你买的那个什么锦鲤吗？”
池爸爸紧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刚才市里的大会，连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我以为有大事才跑出去接，”和池愉对视了眼，苦笑了下，“这更年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说着系起围裙，“你待会哄下你妈，她说话不好听你就听着，我们都别反驳。”
摊摊手，点头准备出门的池愉转身发现老爸掀开大碗准备捉鱼，顿时一个激灵，端起菜盆护进怀里，“这不能吃！”
看着老爸纳闷的眼神结结巴巴，“这、这是我的宠物，不！这就是我说的锦鲤！要好好养着的！才有好运气！”
一溜烟地跑回了卧室，看着浴缸里悠游的大白鱼，指尖点了点圆润的脑袋，吁了一口气。
压抑的饭桌上，池妈妈的筷子戳得碗盘叮咚作响，池爸爸和池愉竞赛一般地埋头苦吃，誓死不抬头，看得池妈妈气不打一处来。
“这二十多年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突然买个生日礼物我就觉得不对劲……”。
池妈妈唾沫横飞口干舌燥，池爸爸频频点头适时递上一杯水。
这就是池爸爸在长久的婚礼生活中艰难总结出的智慧：沉默是金。恋爱时的吵架可以轰轰烈烈，脸红脖子粗争个你输我赢、虎着一股子把天地踹烂都无所谓的爽快劲儿；但结了婚就大不同了，动个怒也要瞻前顾后憋着气生怕错杀了一草一木，因为日子啊，还长着呢，捅的窟窿总有自己要填的一天。何必呢？
安慰地拍了拍面不改色的池爸爸，池愉放下饭碗就要开溜，被逮了个正着，“还有你！你以为我为什么苦苦支撑，还不是你没结婚？现在相亲都不要单亲家庭的——”
池愉站定转身、心头火起，“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想结婚？还不是你们天天这样！”
“哼！不想？你以为你想就嫁得出去？要不是千辛万苦给你介绍……你还不领情……跟你爸一样的白眼狼！”
木着脸只感觉一颗心被揉的青青紫紫又酸又皱，为什么自己听到的最难听刺耳的话永远都是来自最亲近的人，可笑的是自己还总是为此受伤！
“孩子还小，你催她干什么，宁缺勿——”
旋风般刮进房间的池愉红着眼捉着包，啪地一声把那张鲜红的证书摁在了桌上。
“我己经结婚了，就今天，你满意了吧！”
跑回卧室锁上房门。
客厅里哗然争执声戛然而止。
浴缸里绝望地发现又不能化形的姚海洋，此时正努力地挪着自己的胖乎乎的鱼身挡住身下的东西。
刚才趴在浴缸壁，发现前方垃圾桶里有个什么金光闪闪，要知道鲤鱼最喜金色，按捺不住本能的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凝起水珠拽了出来，竟然还是一条鱼形吊坠！痴迷地欣赏了番，姚海洋忽然念头一转，心里酸溜溜起来，尾巴拍飞了吊坠，这瘦骨嶙峋的身材，这暗淡无光的胡须，根本就比不上我！池池都说过了，满池子鱼就我最好看！才不会喜欢什么金鲤！
看着面无表情的池愉拄着腮坐在浴缸边，姚海洋扇了扇鱼尾想浮起探头，顿了顿，又坚持趴在底部一动不动。
发着呆的池愉这才忽然发现，一向活泼的大白鱼居然这么久都没动一会，连忙轻轻戳了戳，
“海洋，你还好吗？”鱼肚抖了抖，还是毫无反应。
“海洋！”焦急的池愉带着哭音。
姚海洋动了动，迅速吐了个泡泡，摆着尾巴一下游成个C字，一下游成个Y，圆润饱满的脸上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关心，泡泡越来越大，竟然凝成了一个符号笑脸的形状——“池愉笑”。
嗤嗤，池愉弯了弯眼睛，泪水却不自觉往外蹦，忽然捂住了脸，放声大哭。把脸贴上了浴缸，仿佛搂住了一点温暖，要把这几年的疲惫心累通通宣泄出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回家都变成了一件战战兢兢需要鼓起勇气才能面对的事？
大白鱼在水里蹦来蹦去，努力用尾巴尖轻轻拂过池愉的脸颊，悄悄勾走一滴滴泪水，好咸。
池愉戳着小扇子般的鱼尾，一边笑一边哭，“海洋、海洋，呜呜呜，你到底是什么妖精？”
大白鱼挺着肚皮，在浴缸里退无可退，头摇成拨浪鼓，被池愉低下头鼻尖一蹭，顿时愣住了，两只小鱼鳍想捂住脸却怎么也够不着，尾巴绷得笔直，晕陶陶地扭来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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