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惊岁

　　第七章 救

　　那一瞬是如此地漫长而短暂，漫长是因为我能清晰地看见何必的每一个动作。我看见他衣袍猎猎，一手持剑护住身前要害，全身使力止住他后退趋势，却有鲜红的血自他唇角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我寻思过，毒药应该是吞噬灵力的，且有别样的驱动方法，不然无法解释，同为化神初期，为何何必败落地如此之快，灵力散失地如此之快。

　　我看见他眉间有痛色，却是嘴角微勾，是笑着的，几分不羁，几分潇洒，即使情景狼狈，却也好似是个在春光三月的烂漫桃花里，出来踏春的潇然公子。

　　即使他的身前、身后都有着他躲避不开的两道刀意，他也不畏惧、不害怕。

　　不知为何，那一刻，我的心突然一痛，脑子里好像多了好多东西。太乱了。

　　太多了。

　　但是我还是想不起来。

　　我想帮他。

　　即使他是个传闻中杀人如麻、喜怒无常的魔修。

　　但我的心告诉我，我选择相信他。因为那一瞬是如此短暂，短暂到——

　　在华姝的凛冽刀气与御桥的一道白虹刀意逼近何必中，我吞服了白云丹。

　　我没有疯，我很冷静。记忆里似乎有人温柔地对我说，你的眼睛真好看，我真喜欢。………依旧是模模糊糊的记忆。但我现在眼睛里却有极重的疼痛蔓延开来，我固执地睁着不肯闭眼。

　　白云丹，入口生效。一种算是违禁品的丹药，能瞬间强行提高至少三个等级修为，但是持续时间只有四炷香，透支的是……生命力，还会对眼睛造成不可恢复的损伤。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对一个初识不久的人做到这种地步，我本来也不是什么热心人，更没有多管闲事的爱好。但是我就这样做了。

　　全身太痛了，像有无数东西在撕扯我，它们把我变成一片一片地，我的身体快要忍受不了，要崩溃，要乱舞乱砍，但是我的意识冷静地抽离出来，指挥着我的行动。

　　我就像无数粒子组成的一道光，刷得一下一跃而起，修为也一下攀升至化神中期，我持揽光轻轻一划，一道银白剑气就轻飘飘将御桥的刀气撞开，又仍然不消散，机灵地转了个弯对上了华姝的刀光。

　　我眼前模模糊糊，开了神识准确地识别到了何必，我心里轻叹一声，抱住了何必，一个飞身，黑白衣角交缠，发丝相拂，我能感觉到何必的呼吸在减弱。他似是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能在他的眼睛里看见我自己——
　　黑发如墨，白衣胜雪。发丝飞扬，衣袂飘飘。
　　只是可惜我的眼睛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了。

　　毒药麻烦，心念电转间做了判断，我无欲同他们多纠缠，带着何必身化遁光，向西南方向急去！

　　那两道遁光就这样没入天边，华姝紧紧盯着，一时似喜似悲，却在御桥转过来看时神色变成了愤恨与无奈，像是在为何必逃走而愤恨。

　　御桥眼里泛上狠色，却是想到什么，勾起嘴角冷然一笑，他头冠两条及地青白发带朝同一个方向舒展，他安慰华姝道：“放心，他们必死无疑。嗜血毒无解，而那服用白云丹提高修为的小修，哼，死了最好，便是没死……也不妨事。”
　　他整了整衣衫发髻，一时又是那个仙气的御桥师兄。

　　他说：“华姝，走。过几日出了一见秘境，回宗门复命吧。”

　　华姝抱剑作揖，低低应道：“是。”
　　他二人便去向之前那群弟子汇合去了。

　　距此千里之外的雪原。

　　这里有漫天飞雪飞扬，一朵朵，密密疏疏地下着。簌簌落雪的声音，还有随着雪花飞舞的雪绒花，寒风呼号着刮起雪花，偶有几道凛冽的罡风刮过，远处随风传来雪狼的嚎叫声。

　　大小的几块岩石在这漫无边际的雪原里露个头，这是一片少有人踏足的雪原。此时，却有一个踉跄的身影背着另一个人，沉默，虽踉跄却又坚定地往前走。

　　脚印踩出来，又被打着飞旋的雪花遮掩。
　　那是一个年轻的修士，他有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眼睛轮廓却极为好看，叫人不由想看他眼睛完好时的模样。

　　他穿着一件极素的白衣，腰上系着一把随意裹着的剑，背上背着一个似是昏睡的黑衣男子。男子长发及腰，发冠散乱，负着他的白衣男子一个踉跄，倒让背上的黑衣男子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丝拨开，露出来他的真容。

　　硬朗又显阴郁的面庞，仍可称上一句英俊到一种邪意的锋锐。

　　这正是何必与惊岁二人。

　　我没有想到，勉力提升修为身化遁光全力奔逃，最后却是落在了一片雪原，雪原寒气逼人，使我不得不分出我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几分灵力给何必御寒。

　　强行提升修为后，反噬痛苦地无法用言语来描述，我撑过去了，我是一个散修，更是一个剑修，剑修的意志力一般不错，而我，向来比别人更能吃苦，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甜过。

　　背着何必往前走，我现在的修为已经降到了筑基期，丹田里还钝钝地痛，灵力支持我开了神识视物，根本无法支撑我使其他神通，我只能一步步凭双脚往前走。

　　反噬的那一瞬间，我三千青丝瞬间成雪，垂下几绺在我面前。

　　我面无表情地盯了一眼，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得亏之前劫道散修的手里有白云丹，不然我根本不可能救下何必，我偏头看了看背上的何必，他的眉头不安分地蹙起，手里却握着他的剑不放手。

　　我想相信何必，我相信他不是那种滥杀无辜、人人喊打的坏魔修。更何况，即使他是，我不也已经把他救下了吗？我自嘲一笑。

　　我其实从心来讲并不是一个很在乎正邪之分的人，但是好像总是有很多人这么跟我说正邪不两立，于是我就除魔卫道。

　　揽光除晦，剑出无悔。

　　我的想法也是有一出没一出的，我想，如果何必真是那样的话，我就杀了他，然后自杀，把这条他救下来的命还给他，当然这是最坏情况。

　　但是我的直觉固执地告诉我他不坏。他不坏，但是他是魔修。

　　看见何必，我总觉得矛盾，他一点也不像个魔修。但是他是。

　　他就像.....个谜，惹人探寻。

　　我因为短短一个月的相处而相信他。
　　因为他那个眼神而想相信他。
　　因为他面对刀光时的倔强而动容而相信他。
　　因为我把他当朋友而相信他。

　　一时不察，差点绊了一绊，我稳住身形，倒把何必给震醒了。他看见如今状况，似是沉默而又叹息，他说：“放我下来。” 我应了声嗯。
　　我的神识一阵震颤，灵力又要耗尽了，我伸手储物袋里想摸出一颗蕴灵丹，手却空落落什么也没摸着。
　　蕴灵丹没了。
　　没法补充灵力了。

　　一瞬间，我的世界漆黑一片，只有雪落簌簌的声音，在我耳里一下清晰至极。

　　一时再没有别的声音。

　　一种难以言明的滋味攫住了我心脏，我突然有点没来由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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