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惊岁

　　第二十八章 成亲（下）

　　司仪拉长了声音念：“礼成———送入洞房——”

　　于是所有的声音和热闹仿佛潮水般退去，我的眼、我的心，只我面前一人。

　　眼前人即是心上人。
　　扑通、扑通，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再回神的时候，我们已单独处在一处了。
　　喜烛静静地燃烧，方才在外边我俩游刃有余地招揽宾客，还能互相打趣几句。怎地到了两人独处之时………

　　我居然后知后觉地觉出了几分不好意思。
　　哈，有点好笑不是。我居然到这时候，才没来由地开始紧张。那种仿佛踩在云端整个人飘起来的感觉才渐渐散去。

　　何必笑看着我，“怎么在外边伶牙俐齿的，一进屋内就沉默了？”
　　他点燃了几根红彤彤的喜烛，烛泪顺着烛身滴落下来。

　　亮。红。

　　他又微倾下身，抬手斟了一杯酒，筋骨分明的手执起了小巧的酒杯。

　　我于是走上前，也同样斟了一杯酒，酒香馥郁，果然好酒。
　　“哪里是沉默，分明是乐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逗他，然后晃了晃酒杯。

　　酒液发着光，我没有看酒，只看了看何必，就觉得，我要醉了。

　　这酒乃是我从前在终南峰的时候，闲来无事，酿了埋在了我洞府附近的一颗大槐树下。

　　当时取了清晨第一缕日出所映的露水，早春第一批开放的妍丽的桃花等等等等各种杂七杂八的配料，静心调制而成。犹记得当时不过一时兴起，那股劲头一过去，埋了酒，也就渐渐忘了。

　　却没想到，前不久去挖，居然还真给找到了。

　　一百年过去，开封的时候，酒香四溢。

　　我执着酒杯，微晃了晃，酒液颜色极为好看，发着微光。我与何必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伸手，同饮了这一杯交杯酒。
　　他执杯望我，突然凑近来，极认真唤我：“惊岁，……你可曾怨我？”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之前倒是没有怎么认真谈过这个问题，彼时他为救我，与那红衣止嫣成亲，反倒没真让我活下来……

　　我一愣，思绪飞快从回忆里剥离出来，我笑着抬手，摘了他飞凤发冠，“你就是个傻子。”
　　倒是没有直接回答他。

　　以前是怨的，那时我那么恨，那么痛。怨他自以为是，怨他自顾自地，就替我们做了决定。
　　可是后面我化为魂魄之身，跟了他六十年，我如何怨得起来。

　　我看他瑀瑀独行，我看他执念深重。
　　由爱生怨，由爱不怨。

　　我爱他都还不够，我怎么舍得……怨他呢。

　　他手上那些伤，我用了多少灵药，多少天材地宝，才恢复到如今这看不出一点疤痕的样子。
　　我们终于走到如今，我格外珍惜。那些迷离往事，那些久远过去，都不再重要。

　　他的黑发一下全部披散下来，发丝飞扬，听我这么说，有点愣了，我有些心疼，便不再捉弄他，捉着他的手来到床前，凑过去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不怨。我只怨我之后，忘记了你那么久，让你一个人孤单了那么久、那么久。”
　　头上的发冠被谁摘下来，铺面而来的酒香。何必珍重地吻了吻我额头，他身上还带着酒气，我只觉得我要醉了，脸上也带了霞色。

　　他说：“从前我怨，苍天不公。如今却只想，感谢苍天，予我一个你。
　　予我一段灵犀。”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们靠得极近，我也轻柔地吻他额角的伤痕，心底酥酥麻麻，心疼他，爱怜他，渴望他。
　　眼尖地看见一根红绳，我于是想起……

　　于是我指尖一挑，从他脖颈里挑出一根红绳来。
　　一块弯月形玉佩，许是常被人摩挲，显得有些旧了。

　　玉佩摇摇晃晃，我在何必有些诧异的眼神中，放开他，然后手一翻，也拿出一个弯月形玉佩。
　　咔哒一声，合二为一。
　　严丝合缝，完美无缺。

　　分作月，合为日。从此，与你共享日月，同获一分

　　——完美无缺。

　　他摸着那块完整的玉佩，良久才出声，声音里带了沙哑或是些别的意味：“……不是丢了？”

　　我笑看他，握住了他的手，也握住了那在他手里的整块玉佩，答：“从未。”

　　不过……

　　当时那些魔门弟子攻进无为派的时候，我自那水牢里醒来的时候，就发现那时常悬在我腰间的玉佩已然不见。

　　许是掉在了不知何处，许是被不知何人拽走了。
　　那上面我镌刻了一个阵法，自是不会让它那般轻易丢失。

　　后来………
　　我没有记忆的那段时间，偶然路过山下的市集，我感觉到了自己的灵力，顺着那股灵力指引，我来到了一个小摊前。
　　看到这玉佩的时候，居然没来由地生起一股想落泪的冲动。

　　……好熟悉的东西。
　　兜兜转转，它也回到了我身边。

　　我握着何必的手，一字一顿，“我厉惊岁，自此以后，会护你助你，一直爱你，直到…永远。”
　　这一刻我的声音似乎同百年前重合了。那个时候，在微暖的阳光下，我才与何必定情，他拿了玉佩予我，我也这般说。

　　那时我也年少，他也年少。

　　时空交错，转瞬百年。

　　何必握紧了我的手，“我亦然。”我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越来越近，这一方小小的空间，温度似乎要逐渐升高起来。

　　我们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我们一同摔进了那柔软的床铺。

　　红绡帐柔柔落下来，人影交错、晃动。正是良辰佳时。

　　喜烛静静地燃烧，烛泪滴下来。

　　此处，很亮。而夜，却很漫长。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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