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

　　宣宗十九年，初春，桃花已开，镇北王府西北角的校场上，不同于其他校场，两少女正在切磋。
　　其中一少女，十三岁左右，身高修长，高于了大多的同龄段女孩，肤色不似其他闺中少女那样白，而是蜜色，一双瑞凤眼眼上的剑眉，平添了一丝英气，手持一把大刀，全身上下一点也不女人，嘴角有一丝漫不经心的笑。
　　另一少女，或者说还不能算是少女，而是女童，身形就矮小了许多，面容白皙，至多十岁的样子，她的打扮略奇怪，头发高高束起，穿了一身短打，手里也是一把大刀，与身形形成了大大的反差，似乎让人一直处于大刀是否会压垮女童的担忧之中，瞪大了杏眼，这双眸子亮得吓人，透着一股机灵，女童抿着嘴巴，不敢有一丝的大意。
　　校场旁则是一名面容可怖的大汉，他的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笑起来脸上全是褶子，眼睛里则全是故事，“好了，姝儿，你输了，停手吧。”如若告诉他人这个男人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北侠，李一刀，别人大概是不信的，二十年前的李一刀，英姿飒爽，侠肝义胆，风头正劲，带领领江湖众人，灭了中原武林存在数年，令人闻风丧胆的日月神教，此后的李一刀开始在江湖销声匿迹。众人都说，李一刀，李大侠是功成身退了，谁能想到现在他会呆在镇北王府，收了两名女弟子，又是如今这般英雄迟暮的样子呢。
　　听了师傅的话后，女童并没有什么不平，平静地收起了大刀，“师姐，我下次一定会赢你的。”眼睛里则是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桀骜。女童名叫霍静姝，镇北王霍北宇和当今太后唯一血脉安乐公主的小女儿，王府五姑娘，永纯郡主霍静姝。另一名稍长的女孩是镇北王的副将林安的女儿，林秀琼。林秀琼随比霍静姝稍长个几岁，但二人志趣相投，从小就形影不离，也就是五年前，一直无视闺阁礼法的二人，在莫邪山的山脚下的溪水中捡到了这位面目全非，身受重伤的李一刀，镇北王府的人好心收留了他，替他疗伤，从此，李一刀该名为李悍，在王府住了下来，霍北宇观察了这位大汉一段时间，发现他本事却不小，且为人磊落，为人处世就会令人感到这是一个好人，又见他颇为狼狈，就有一丝同情，也没有追究他的过去，还让自己的小女儿拜李悍为师父。从此刻起，林秀琼又与霍静姝多了一层师姐妹的关系。
　　“哈哈，我知道了，我会等着姝儿你来赢我的。”林秀琼也放下了刀，走到静姝身旁，揽住了她的窄肩，“姝儿，你说你怎么都留了这么多汗了，一点体味也没有呢，真让人羡慕。”
　　霍静姝还真的低头认真想了一下，“可能是青衣和欣然每日坚持不懈地帮我抹香膏吧，等会我回去，向她们把这个秘方要过来给你，师姐你也回去试试。”
　　林秀琼用手抹了抹鼻子，“你饶了我吧，香膏什么的用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林秀琼对于女孩子的这些东西有着天生的恐惧感。她崇拜的是自己的父亲和镇北王这样保家卫国的将军，励志自己也要成为一名大将军。
　　“好吧，师姐，我就不勉强你了。”霍静姝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二人走到李悍面前，等待着师傅的指点。李悍的刀法一共有九式，是他自创的，并无一定的章法。林秀琼已经练到了第九式，而霍静姝则是第八式。李悍也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收到的两个弟子，一句练武奇才不为过，林秀琼天生怪力，这点林安当年看到自己三四岁的女儿举起巨石就目瞪口呆，随后哈哈大笑，抱起女儿，大喊林家后继有人。而霍静姝，力气也只是比寻常女儿家稍大，但也是不及男子的，这是短板，可是她对于武学有着自己的领悟，也就是真正的灵感与天赋，凭借着这种天赋，她与林秀琼之间由于年龄和力气造成的差距，正在急速缩小，这点李悍早就感觉到了，也正是这种天赋，让李悍相信，霍静姝于武学上有着无穷的可能。
　　“秀琼你做的很好，静姝，你力气内力都还不如秀琼，基本功练习切忌偷懒”李悍对于自己的绝学后继有人充满了欣慰，二十年前自己遭好友暗算以后，本以为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最后的关头，他心中对于自己的毕生绝学即将在世界上消失的遗憾反而远远大于了对于自己仇家的怨恨，幸好上天还是垂怜他的，他落江以后，内力护住了心脉，一路从中原漂到了北疆，只是自己一醒，便已过去十多年，他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他到了这把年纪未曾成家，他从心里是把两个徒弟当场亲子来对待的。
　　“是，师傅。”霍静姝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这时，一个粉衣小丫鬟跑了过来，在霍静姝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师傅，欣然说她刚刚正巧碰到了姐姐的大丫鬟淡风，说是姐姐的咳疾又发了，我得去看看她。”霍静姝口中的姐姐，是她的嫡亲姐姐，王府的三小姐，永安郡主霍静嫣。霍静嫣与二公子霍瑾辰是双生子，可能是在母胎里被哥哥抢了营养，自幼体弱多病。而那名粉衣丫鬟是霍静姝院里的两个一等丫鬟之一的欣然，欣然的母亲是深受安乐公主信任的李嬷嬷，比霍静姝大个三岁，从霍静姝幼年时，安乐公主怕女儿寂寞，把欣然赐给她做玩伴，所以欣然也算是林秀琼与霍静姝的小跟班了，倒也是跟着林秀琼她们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只是欣然性子跳脱，没有定性，再加上没有怪力和天赋，也只是能防防身了。
　　“静嫣又病了啊，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林秀琼皱起剑眉，也在心底为霍静嫣担忧。
　　得到了李悍首肯后，二人跟着欣然离开了。李悍也是颇为霍静嫣担忧的，霍静嫣是霍北宇夫妻二人的心病，李悍视王府为救命恩人，这些年，镇北王府为了三姑娘，说一句寻遍天下医不为过。
　　竹宣斋院外是一带粉垣，院内千百竿翠竹掩。入门曲折游廊，正房三间，一明两暗。
　　阵阵药香是站在院外就可闻及的，这是竹宣斋所特有的味道，从未曾散去，只是今日更为浓烈而已。走到厢房门口，就可听到咳声，霍静姝加快了脚步。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山水画，左右挂着一副对联，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卧榻是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的拔步床。给人的感觉是总体宽大细处密集，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只见榻上的美人不施粉黛，乌发松松得挽起，一双杏眼，双眸似水，似乎能看透一切。远山眉似蹙非蹙，又平添一股忧愁，说不出来的风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皮肤是病态的苍白，没有一丝的红润，可是这唯一的缺点，却好似给这位美人又增添了一丝的风流。她今年也不过才十四岁，就已经是如此风采。
　　“妹妹你们怎么来了，小心我过了病气给你们。”霍静嫣边说边咳，似是每一个字都是在用生命在说。
　　“我不管，就是被过了病气我们也是不怕的。”霍静姝撅着，坐到了静嫣的身旁，“姐姐你都病了，就别再看书了，要好好养着啊。”静姝看到了姐姐藏在被子里的书角，皱起了眉。
　　霍北宇和安乐公主赵研一共生了四子，大儿子霍瑾瑜和小女儿霍静姝二人都尚武。而双胞胎却是充满了书卷气息，二公子霍瑾辰参加了很多诗社文社之类的活动，还在北疆混出了一个青山公子的名号来，静姝对于二哥天天作着酸诗是瞧不上的，本来李悍来镇北王府的时候，也是想收霍瑾辰为徒的，毕竟多一个徒弟也是教。但是霍瑾辰这小子却是抵死不从，不愿习武，最后还是在父母的逼迫下，学了几招拳脚功夫，虽说霍瑾辰的拳脚功夫不怎么样，但是他的轻功倒是练得炉火纯青，用霍瑾瑜的话来说就是，打架伤和气，君子动口不动手，真正有危险的时候还是得要跑得快管用，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而霍静嫣却是向往江湖生活的，这点她从来没提过，静姝心里却是清楚的，霍静嫣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静姝也是无意中在姐姐的小书房里，发现了很多三从四德之类的书，其实也只是封面是这样的而已，打开书就会发现是各种各样的手写武功招式，静姝想着是姐姐在王府的藏书阁中看过，再自己默写出来的。平时静姝是不反对静嫣看书的，可如今她病了，如此的脆弱。
　　霍静嫣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被你发现了啊。我知道了好妹妹，都听你的。”静嫣的声音有着一种魔力，说不出地温柔，让静姝的气全消了。
　　霍静姝伸出来手，摸上了静嫣的前额，感受着温度，“好好的怎么又病了啊，姐姐你何时才能知道爱惜自己呢。”
　　“静嫣姐姐也不是自己想病的，师妹你就不要责怪她了。”林秀琼安抚道。
　　“是我自己不好，日子过得无聊，想着春日到了，就在后花园内多逗留了些时辰，回来就被溶月发现烧起来了，又害得你们担心。”静嫣说着又咳了几声，静姝则赶忙端了杯水过来给静嫣，“姐姐你别说了，我不怪你，来喝些水吧。”
　　这时，淡风带着一名美妇人进来了，这名妇人瞧着年岁也不大，至多十八九的样子，一张芙蓉秀脸，通身的世家小姐的气质。这名妇人正是霍静姝她们的大嫂，霍瑾瑜的妻子慕容璃。
　　说起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缘分，还是跟霍静嫣有关。如今的世家，虽受到皇权的打压和寒门子弟的威胁，可是说到四大世家，众人还是知道的。这四大世家都经历了百年，有道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只是如今，依然活跃在朝堂的只有河东裴氏，和兰陵萧氏了，萧氏便是萧太后的母家了。还有两家，分别是清河崔氏和江南慕容家。清河崔家本是前朝重臣，然前朝后期的朝廷乌烟瘴气，朋党之争不断，皇帝又极为残暴，崔家家主当时失望至极，便辞官带着家主子弟离开清河，举家迁到了南海，建造了孤池城，如今在中原大陆已经很难听到崔家的消息了，倒是镇北王府与孤池城有那么一丝关系，霍北宇和上一任孤池城城主崔哲皓，年少相识于江湖，互引为知己，结拜为异性兄弟。也就是十年前左右的样子，怀孕九月余的妻子安乐公主在洛阳城遇刺，虽有重重护卫，然而明月楼的杀手也不是吃素的，幸得崔皓相护。安乐公主受惊生产，所幸的霍静姝已差不多足月，经历重重坎坷，可依然那么得健康。霍北宇感激崔皓的仗义，又看跟在崔皓身后的崔令璟那么得镇定，虽才五岁，可仪表不俗，便与崔皓定下了儿女亲家，以玉为信物，那块璞玉便是霍静姝从小到大挂在脖底的那一块。后来南海发生了一场叛乱，叛乱最终是平息了，可是崔皓死了，留下了孤儿寡母，镇北王夫妇也为此伤心不已，霍北宇还特地带人去了南海一趟，帮助当时只有十岁的崔令璟稳定了孤池城的局势。现在即使南海离北疆那么远，节礼还是有往来的。剩下的江南慕容家是医药世家，前朝慕容家是在宫中当御医的，受朋党之争的牵连，慕容家失了圣心，所幸性命无忧，从此慕容家变远离朝堂，倒是在江湖混得风生水起。霍瑾瑜为了妹妹霍静嫣曾多次拜访江南慕容家，与慕容家的大小姐慕容璃暗生情愫。安乐公主发现儿子的心意后，又观慕容璃的确是个好姑娘，担得起宗族长媳的重任，便成全了儿子。
　　“又要麻烦大嫂了。”霍静嫣不好意思道。
　　“你是我妹妹，麻烦什么呢。”慕容璃指了指静嫣的额头。
　　把完脉后，“还是老样子，你这病，娘胎里带出来的是一方面，如果好好养着是不碍事的，可你偏偏思虑过重。”说完后，慕容璃就开出了药方，其实她是有点不能理解小姑子的，按理说小姑子家庭关系和谐，家世又属一流，到底有什么可心烦的呢。
　　“静嫣妹妹，有什么可担忧的告诉王爷他们好了，你开心一点，别想那么多了。”林秀琼劝解道。
　　霍静姝倒是大概有点察觉到了姐姐在担忧的事情，镇北王府虽在北疆，但与朝堂却是息息相关的，可是面对政治这种事情，她也有种无力感，“姐姐，师姐说的对，还有我们呢，你别想的太多。”
　　“你们两个小皮猴是刚从校场出来吧，刚刚发了汗又跑过来吹风，小心静嫣的病还没好，你们又倒下了，欣然还不快带着你家姑娘回去梳洗换衣，静嫣这里我陪着好了。”慕容璃出生于江湖，虽说慕容家是世家，可是到底是与普通的闺阁女子不同的，骨子里有一种爽朗，与霍静姝几人很处得来，也是真心关心她们的。
　　“是我的不周到，妹妹你们快回去吧，我有大嫂陪着就行了。”霍静嫣很是自责。
　　林秀琼和霍静姝都看出来静嫣的着份自责，“姐姐，我们身体好着呢，吹点小风没什么的。”静姝赶忙说道。但二人还是拗不过慕容璃，跟着欣然回了听雨轩。
　　因林秀琼与霍静姝关系好，常在镇北王府留宿，所以听雨轩也留了几套林秀琼的衣服。回到听雨轩后，青衣早已备好衣服与热水了，“你这个小蹄子，我让你去接姑娘，怎么接到现在才回来，热水都换了好几次了。”青衣是霍老太太莫氏身边冯嬷嬷的孙女，比欣然她们都年长，已是十五岁的少女了，老太太看她稳重，便把她拨来照顾静姝。青衣也的确不负其所望，把静姝的衣食住行安排的无一不妥当。
　　“青衣你快别骂欣然了，姐姐又病了，是我临时决定要去看看她的。”静姝赶忙替欣然解围道。
　　果然听了这话，青衣不再说什么了。
　　洗漱完换好衣服后，霍静姝不放心姐姐，在林秀琼回家后，便又起身去了了竹宣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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