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谷仙梦录

　　虽说历经此前一番肝肠寸断后，我继任了司理处的子君，瞧着是升了官，俸禄不俸禄的，成了仙，倒早已看破，不曾计较。也不求手底下的仙使，阵仗能跟阎罗司相较，但总也盼着能及上个陆判所？有苍离这样的莽仙，干干力气活，有皮金这样的仙童，看看门，也是好的。

　　可惜啊！在这梵谷，我到底仍不过是一只毫无根基的仙，手底下，可供摊派的，就只小白这一头懒猫。

　　“小白！！！”我飘在半空中，气急败坏地大叫，手里的锦丝紧得眼见就要绷断，

　　“你再不放开那团锦丝，看本仙君我不一计焦雷把你劈成一盘烧烤！”

　　“Pia!”的一发忽闪，地上顿时现出一个窟窿，滋滋呼出白烟。岸边的白猫听得炸了毛，忙做小伏低一动不动，嘴里还咬着的一团锦丝，早已弄得个千缠百绕，乱七八糟。

　　我飞落下来，捏起老拳对准猫头，就是一顿胖揍。小白的前爪早被缠死，动弹不得，护不住脑壳，只好可怜兮兮的“喵呜喵呜”哀哀叫唤。

　　心下好气，我嘴上也禁不住劈里啪啦一顿数落，

　　“你只死猫！每回都是这一副乞怜的模样，今次可是再也饶不得了！都说慈母多败儿，我看慈仙手下全是败将！

　　遥想当初，本仙君我在神君手底下讨生活，日子哪有你万分之一的舒坦！每日里忙得跟无头苍蝇一样，一个仙子顶三个无常用有木有！！如今，神君去了，丢下个司理处给我，里里外外全靠我一只女仙撑着，就我这岁数，若不飞仙，早该退休了！也不求你做些什么正经事，不添乱行不行你，行不行！！”

　　说得狠了，我扯住了小白的猫耳，作出河东狮吼，吓得它小身子瑟瑟发抖，一双湛蓝的圆眼睛里满是惊惧。顿时，心下丧气，松开了手，长叹一句。撸一撸它的背脊，拍拍它的爪子，细细取下缠住的锦丝，也懒得用仙术，只一根根默默地解。

　　小白等了一刻，猜我兴许散了余怒，才小心翼翼地挨近，蹲在我脚边，试探性地娇娇叫唤一声，

　　“喵呜~~”

　　我手上没停，拿眼一瞥，冷冷道，

　　“化人！”

　　“噗！”地一声，它化成个仙童，一双碧眼，一身白衣，两个圆发髻被摇得有些散乱，拿两根红绳扎了，垂着两枚银色铃铛。虽没有皮金那种浑至天然的白胖可爱，却也可谓灵秀。

　　“小白，我便是不懂，这样久了，为何你就是不愿化出人形，没个长进。整日里，猫头猫脑的，只知胡闹。”

　　“做人不好玩……”小白耷拉着小脑袋，闷声闷气地说。

　　“飞仙！本就不是为了好玩！我们做仙的，都得有个职责所在，以维护天道为己任！修仙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说到慷慨处，我激昂得握紧拳头，举在脸旁，对着小白，作出了个志士的决然。

　　“我又……没想飞仙……”小白这死猫，听完我一番壮语，竟毫不动容，只一脸委屈的咕囔道。

　　“你！”我伤心地一扶脑门，真是朽猫不可雕啊！

　　正苦苦思索，究竟如何能学成像陆判子君那样于不动声色间循循善诱，润物细无声的驭下之术，忽听门外一声清音，

　　“司理处陶仙子君何在！阎罗司白泽到访！”

　　这个声音，透出森森然的肃杀之气，刃如秋霜，直贯而入，听得我不由的胆寒。我忙起身飞出，迎出门去。

　　飞至门前，我顿了一顿，心想这来者不善的情形，恐有不妙。不如先散出仙识，探看一回。旋即，心念中映出一位一身玄色的仙者，背门而立，周身仙力激荡，神通着实不小。边上还端立着另一位，青蓝长袍，白净面皮，中等身材，却是净空那碗白米饭。

　　见有老相识，心下一松，我整整衣衫，扶了扶团子头，端肃起派头，转手一弹，门即洞开，我微一作揖，淡淡地道

　　“不知尊驾来访，恕小仙未施远迎，里面请……”

　　听我道毕，玄衣那位仙者爽利地转过身来，一头暗红色长发极为潇洒地空中回旋360度，翩然散落。剑眉星目，面容清俊，身形虽不似苍离那般孔武有力，却也修长之中足见精壮。

　　似我这般，有过长梧神君风华绝代的大见识，眼前这一位，虽还不足以让我流出哈喇子，却也不禁心中一句暗叹，

　　“颇有几分姿色！”

　　相形之下，身旁跟着的净空，好好一碗白米饭顿时成了放了几天的陈糙米，寡淡枯寂，有些像个小老头。

　　他见我作揖，竟也不回礼，寒星一般的双眸，对着我不客气得上上下下一番打量。半响，冷冷开口道，

　　“你……就是陶仙子君？”

　　听出这拉长的调子里透出的鄙夷意味，我微有薄怒。眯了眯杏仁眼，淡淡一笑道，

　　“小仙正是此处的子君陶仙，敢问仙者名号？”

　　“呵呵……”玄衣仙者两声冷哼，并不答话报出名号，反而继续道，“久闻陶仙大名，本以为，该是个何等妖娆的女仙，却不曾想，竟如此平常。”

　　丫的！我在心里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虽我承认姿色普通，至多只能算得个清秀。然俗话说得好，见面三分情。梵谷诸仙，虽不讲究凡界种种繁文缛节，却也总该五讲四美，求个体面。哪有这头一遭上门，就如此嚣张的道理。

　　板下面孔，作出个冰霜的神色，我也“呵呵……”两句冷笑，对着静默一旁的净空道，

　　“净空仙者，你我也算有些交情。烦请仙者解惑一二，不知我这小小司理处，何时何处得罪了这位大神？我却不知。”

　　净空抬起头，对着我挤眉弄眼，努努嘴，作出几个口型。只可惜，他的官话，说得一向不甚地道，总带着些江南的口音，我瞧来瞧去，瞧不出他到底什么意思。

　　心下不耐，我狠狠瞪了一眼净空，冷冷道，

　　“净空仙者，有话不妨直说！本君虽是个女仙，却也不似秋末的烂柿子，可以随便拿捏的。”

　　被我一番指名道姓，净空再也不好装空气，只得白了我一眼，走上前来，对我一揖道，

　　“陶仙子君莫怪，今日，小仙净空奉命引我司新任的白泽子君上门拜访。”

　　阎罗司新任的子君？白泽……我心下暗暗思忖，复又一揖，道，

　　“原来是阎罗司的子君，大驾光临。敬请入内，有什么公事，饮一杯清茶再谈不迟。”

　　回头对一直躲在身后的小白吩咐道，

　　“去，把前些日子，陆判子君给的上好的新茶拿出来，给白泽子君沏上……”

　　“茶就不必喝了！”还没等我拿腔拿调的吩咐完，白泽一句切断，“坐也不必了。今日前来，并不是为了串门子，无需假情假意作这些虚礼。”

　　三番两次的示好，被他如此生猛得挡回来，任我脸皮再老，却也着实挂不住。我微微变色，背起双手，一字一字道，

　　“小仙我自飞仙到此，好似从未与白泽子君打过照面，阎罗司的门槛也未曾踏入半步。却然不记得，曾几何时得罪了子君。今日这番夹枪带棒的上门，究竟意欲何为？小仙愚昧，着实不懂，还望子君明仙不说暗话，来个痛快。”

　　“好！”白泽一声断喝，跨近两步，逼向我面门。

　　所谓，距离产生美，不管是帅仙、美人、还是妙物，都是如此。白泽，长得确然不错，很有几分可口，尽管至他上门起，便臭着一张俊脸，没好过半点声气，到底还是仗着皮相好，吵起来也有些趣味。

　　然则，他这一逼近，毕竟是个男仙，钢板一块的逼压而来，我顿时感到十足的危险。背起的双手，竖起两指，暗运仙气，以备不测。

　　却不想突的一记白光，身后的小白化出了猫身，疾风串至我与白泽中间，弓起猫背，瞪圆猫眼，呲出尖牙，倒竖一身白毛，口里发出一连串颇有威势的低吼。

　　见平时只知胡闹的它这般护主，我心下一暖，白泽也似被这一吓惊退了半步，低头眯眼瞧着小白，冷哼道，

　　“呵！陶仙处的仙兽……也这般玲珑！”

　　我听得双眼一闭，心下黯然，这只懒猫，平日里总让它好生的修练仙术，总也不听，到了要紧关头，也不晓得化只猛虎大小的猫身，以壮声势，再凶的架势，只到人家脚踝处，顶个毛用~！

　　净空一瞧不好，急得一头汗，忙上来嘻嘻哈哈的打圆场，

　　“哎约哎约，大水冲了龙王庙，两位子君，这又是何必!阎罗司与司理处，向来交好，长梧神君与我们计蒙子君在时，常常一处喝茶论道，很是要好的，如果见到两位子君竟这样剑拔弩张，如何得以宽慰啊……”

　　听得净空这一说，我与白泽对望一下，均眼神一暗，各自心下怆然，一时缄默。

　　静寂良久，白泽终于后退了几步，开口道，

　　“计蒙子君乃白泽的恩师，与我有极深的恩情，你给我记住了，他，是为了你们司理处泯灭的！如今，我白泽既然继任了阎罗司，为护真元，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但我手下的无常使们，也不是这梵谷的祥云，可得无穷无尽。每一个的天命，都跟你我一般尊贵。

　　我不管你到底使了什么下作的手段，诱得长梧神君这样的大神也泯灭而去，爬上了他的位置……既然爬了上来，就该好好地做你分内的事！别再让我们司里的兄弟一个个的，白白折了性命！”

　　“你！”被他这一番不分青红皂白地厉声斥责，我急怒攻心，又酸又涩，紫色和朱色两具身影，隐隐约约飘在远处，心中剧痛，一时竟然红了眼眶，说不出反驳的话。

　　白泽见我僵在门口，似乎觉得终于在这次交锋中得了胜利，颇感满意。淡淡一笑，懒懒作了个揖，道，

　　“话已说毕，就此告别，望陶仙好自为之。”

　　转身拂袖而去。

　　我深吸一口仙气，把胸口翻滚而至眼眶的热浪生生的逼退，腾身而起，挡在白泽面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多谢白泽子君今日不吝赐教，小仙定然铭记在心，司理处的差事，自有我好生照管，从不敢有半分怠慢，也望白泽子君，雷声这样大，雨点落下来，能似一场冰雹，别临到危命处，只下得出几点细雨才好！”

　　“呵呵……好…好…”白泽见我还有气力回招，倒似有了点敬意。牢牢盯住我瞧了片刻，从我身旁绕过，抛下一句，

　　“陶仙，阎罗司这种小地方，自然不敢劳烦你大驾登门，但是有些至关重要处，你一个司理处的子君连知道都不知道，却就是笑话一场了……”

　　“啊？哪儿？你说哪儿？！”本以为，自己的气势终究不输，却不想被他劈头一句说得莫名其妙。想要追问，却已然不见了他的踪影。

　　净空忙跟在后面疾飞追去，飞过我身侧，对着我一指头戳过来，连连摇头，“你啊你啊……”也随着不见了踪影。

　　这一场下来，我浑身乏力，灰头土脸，又变成只斗败的鹌鹑，拖着身子飞回处里，俯身捞起小白，埋进它软软的白毛里，嘀咕了一声，

　　“这倒霉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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