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许你的愿望

　　晴光暖暖，斐煜一大早从外面跑了步回来，我还在化妆间等他。
　　今天是画展的第二天，主办方那边已经接到斐煜今天要过去看展的消息，所以琪琪姐已经早先一步去了展会。
　　我唤他到镜子前坐下，像往常一样跟他交流今天的造型。
　　我们很快选定了两套衣服，一件是蓝色条纹衬衣，一套是白衬衣搭配黑色西装。
　　“老板。”
　　“嗯。”
　　“你听说过缤纷娱乐吗？”
　　“没有。”
　　“是这样的，那天我在A市的酒会上碰巧遇见了缤纷娱乐的记者，她告诉我说，她很想采访你。”
　　他没有应声。
　　我用余光瞥了瞥镜子，见他依旧闭着眼睛。
　　我清了清嗓子:“听她的意思，她想采访你很久了，就问咱们什么时候有档期可以跟他们合作合作，我想着别人一片好心，所以就问问你的意见。”
　　他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以后关于工作上的事，直接告诉薛琪就可以了。”
　　果然一句话就将我给打发掉了，虽然早在预料之中，可还是隐隐觉得不甘心。
　　“其实啊，我觉得那个记者人还是蛮好的，态度友好，连对我这样的小发型师都毕恭毕敬的，显然他们的诚心还是很足的。”我自说自话，他依旧没有应声。
　　“对了老板，”我索性换个话题，“昨天文翰跟你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跟家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啊？”
　　昨晚裹在被窝里翻来覆去许久，我还是下定决心问了出来。像斐煜这样惜字如金的人，若是不主动找他挑起话题，怕是一辈子也没可能找到答案的。
　　倒不如大胆一点，厚脸皮一点，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预料之中，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可是这一次我就耐心等着，看他开不开口。
　　房间位置靠着海岸，推开窗就能看见遥远的阿尔卑斯山脉，阳光的照耀下，雪山泛着一层晶莹璀璨的光芒，像童话里讲过的那个故事，虽然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许久，他睁开眼睛，我已经给他的头发喷好定型喷雾，却是第一次这样一言不发地直视着他。
　　“和你无关。”他终于开口，可是这句话里，却透着一股强烈的防备。
　　我怔了片刻，不过很快就笑了:“哎呀，我开玩笑的，你别介意。”
　　他移开眼睛不再看我，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我看了眼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赶紧背上自己的小书包跟了出去。
　　这个人真是小气，不过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因为他从来都这一个表情，像根冰棍。

　　会展入口早已围满了记者，斐煜一下车自然周围又是一阵哄叫声，我跟在他身后一同扫了票进场，琪琪姐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怎么才来。”琪琪姐接过东西，她同斐煜说待会儿会有专门的讲解员来带他参观，这一次展会共有上千余画作，包括国际史上已然过身的那些名人经典。
　　我随他们上了二楼，果然那里早已候着一个身着蓝色正装的年轻男人，他微笑同我们一一问候，然后便引着斐煜朝里面走去。
　　灯光璀璨，天花板上宛如星空闪烁，银色的坠链微微摇晃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会展室里有许多外国人，他们都很认真地在欣赏那些画作，偶尔与我们错身而过，会递来一个友善的微笑。
　　我对这些没什么特别的兴趣，耐着性子听那个讲解员吧啦吧啦地说着，不过斐煜倒是听得认真，偶尔会点头询问两句。

　　“斐先生请看这一幅。”我正在走神，恍然抬眼见到讲解员右手指着的那幅画。
　　一片晶莹雪光中，一位身姿纤长的女子沐浴在百花丛里，四面飞花萦绕，将她白皙的身子轻轻包裹着，长发如瀑，一双金色的翅膀徐徐展开，仿佛有那么一刹那，她好像活了过来。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幅画太过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可惜画里的人儿只有一个背影，我看不见她的模样。
　　“这幅遇见天使，是乔森先生的遗作，传言说当年他在月圆之夜亲眼见过这个天使，趁着月色皎洁，他便起兴将她画了下来。”
　　我歪着脑袋看了半晌，心想或许因为是同类的缘故吧，虽然我不太相信那个传言，但故事总是美好的。

　　讲解员耐心地将知名度较高的作品都一一做了讲解，接着便是自由看展的时间，我的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咕咕”叫唤起来，于是向琪琪姐告了个小假，准备去找点东西吃。

　　我一个人去了餐厅，狼吞虎咽地吃了好些点心，外面出太阳了，将花园里的姹紫嫣红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色，我不禁微眯双眼。
　　就在出楼梯口的时候，突然被人从身后拽了一把，我心下一惊正欲大叫，却在抬眼见到他面容的时候一下子呆住了。
　　“天……天神大人？”
　　“跟我过来。”
　　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天神大人怎么会突然下来找我？
　　我小心翼翼地随他下楼，最后在一个静谧的后花园停了下来。
　　绿芽抽新，阳光将池水映照得闪闪发亮，我怔怔地见他唤我近前去，心里还是有些怵。
　　我向来是惧怕他的，其一是因为他给人的印象，其二也是我知道现在自己身肩重任，我在人间待得好好的，他突然下凡来找我，怕是有什么变故。
　　难道他原谅我了，特意请我回去？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自己否决了，怎么会呢，像他那样顽固不化的人，就算群仙上书下跪求他，他也绝不可能更改自己已经做下的决定，且不说这根本就不可能，就算他真的要我回去，也不会亲自下凡这一趟，不是还有小莫么？

　　他站在房檐下，颀长的影子被树影割裂成了两半，我远远看着，恍惚想起了两百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那时小莫告诉我，天神大人只是表面上看着可怕，其实他没有传说中那么不近人情的，只要你乖乖听话，他不会为难你的。
　　我站在花瓣纷飞的玉石地板上，看着那个模糊的影子坐在遥远的正殿上，我看不清楚，可是能感受到那双冰凉的眸子，它们穿过长风，越过席间，毫不客气地落在我的身上。
　　他仿佛打量了我很久很久，久得我几乎快要忘记了时间，不知什么时候，小莫唤了我一声，我随着她惊喜的目光低眼，竟发现自己那双原本灰白黯沉的翅膀变成了金色。
　　如灼灼其华，炫目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我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小莫便扑上来欢喜地握着我的手，然后兴奋地将我紧紧抱住。
　　“太好了，深深，从今以后，你就是九重天上的天使了！”
　　“金色的头环，金色的翅膀，以后我们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小莫开心地拉着我不停转圈，转到后来我的脑袋开始发晕，无奈笑着唤她快停下来。
　　这些记忆不过短短两百年而已，于天使而言，实在是太快了。

　　“深深，你得随我回去一趟。”他回头看着我，俊冷的眸子里总是藏着我一如既往看不透的沉思。
　　“……怎么了？”
　　过了很久，他才沉声回答:“月卿，快不行了。”
　　我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了下来，他在胡说什么啊，什么叫快不行了，我走的时候月老爷爷可健朗得很，他还叮嘱我在人间要好好照顾自己呢。
　　上次小莫来找我的时候我才问过她，她说月老爷爷什么都好，就是想我，还说帮我带点话回去，安慰安慰他老人家。
　　“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我依旧站在原地不动，我不敢靠近他，我害怕。
　　“听话，跟我回去吧。”他的语气微微缓和。
　　我远远看他:“天神大人，我不想跟你开玩笑，我知道，您从来不会跟我开玩笑的。”
　　“是您亲自降罪，命我下凡，这是我的任务，如果没有完成，我是不可能回去的。”
　　“回去见他最后一面，我很快送你回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害怕极了，身子几乎哆嗦了起来。
　　可是他竟转身朝我走了过来，一把将我拥进他怀里。
　　我的脑袋靠着他的胸口，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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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我问过小莫，你们九重天上的神仙也会死吗？
　　小莫笑着拍我的脑袋，眨着眼睛道，当然会啊，而且即便是九重天上的神仙，所有神仙的命数也都不一样。
　　有的神仙生来好命，或许此生此世都不会遇上劫难，平平淡淡逍遥一世，有的神仙命途多舛，如果渡不过命中注定的劫，便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你呢，你这辈子，会遇上劫难吗？我问。
　　小莫嘟着嘴，一筹莫展地盯着我，这事儿谁说得准啊，遇上了就想办法去化解呗，这些没有把握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无端给自己找麻烦，多麻烦！
　　我点头，可是心里却总像竖着根刺，怎么都拔不掉。

　　我给琪琪姐告了假，说家里出了事，必须得即刻赶回去，琪琪姐很快就同意了，因为画展结束之后，斐煜就要准备进组拍戏了，剧组里面配备了专门的化妆师，这段日子也不再需要我了。
　　“深深啊，正好这几个月你就先休息休息吧，家人要紧，也别太难过了，啊。”琪琪姐的话很简短，可是每个字眼都戳在我心口上，我边应边哭。

　　很快就回到了天国，一眼望去，四周的景致没有半分变化，一切都那么熟悉。
　　姻缘阁的大门紧闭着，或许这段日子都不会再开门，我跟在天神大人身后亦步亦趋，最后到了长风殿。
　　殿外寒风凄冷，这是我第一次到这里来。
　　长风殿是专门安置仙逝不久的神仙，法师在这里替他们度化身前余念，将他们逐渐消散的仙灵归一尘土，以便祈愿来世能够安然顺遂，不再受苦。

　　很远就能听见姻缘阁弟子从里面传来的隐隐哭声，我走到门口，却不敢进去了。
　　天神大人他骗我，说什么最后一面，月老爷爷明明已经不在了。
　　他早就不在了。

　　“深深？”他转过头，沉声低唤。
　　我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四周的风好大，我觉得自己的神智都快被吹散了。
　　白云从我指间划过，上面还残余着花瓣的味道。
　　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月老爷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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