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那片云

　　这次她成了一个孤僻的小女孩。
　　戚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拥有之前的记忆，她觉得不应该记得的。
　　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低头看，自己手腕的芯片电脑上显示着她的信息。
　　A级。

　　她是这个时代的天才。
　　居住地却是星际中最普通的殖民星球，昏暗的城市和贫瘠的空气让人对现实提不起兴趣，一年四季里天空的颜色永远是深紫色。
　　每个月，她都要去穿过半个星系去上课。教室是【地球四号】里无数高耸入云的高塔，蓝天白云在窗外显得美好而和谐。

　　戚棋的父母一直骄傲于自己拥有一个基因测定等级如此之高的女儿。从数据上来说，她是百分之一。
　　竞争是如此的激烈。
　　她的同学中已经开始有人试图改造自己的身体，比如在大脑中整合生物芯片。这让戚棋想起了给玩具人拼装身体的游戏，这并没有什么区别，身体和细胞都是可以再生的资源。
　　要是能突破极限就好了。

　　有人开始埋怨。如果几百年前设定了X系统的老祖宗们，一开始就没有通过什么《关于人类生理研究伦理法则》就好了。
　　这不是遏制人类的进步吗？
　　“那成为一个使用着机械部位的人，和成为一个大脑比躯干还重的人，你选择哪一个。”有人问。
　　太空实验舱里安静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
　　又或者大家其实都不在乎。

　　有一天，戚棋突然对这个A级少女的人生失去了兴趣。理论上，生物对死亡恐惧是克在了基因里的，可她心里毫无波澜，觉得一切都无所谓。
　　开下一个盲盒而已。

　　在她准备逃离的前一天，班上来了一个新的学生。
　　她见过的。
　　那个自杀了的学者。
　　他看起来比那次见面更为稚嫩，投向戚棋的眼神真挚又羞涩。
　　这次他不认识戚棋了。

　　一个念头缓慢的在戚棋心中涌现。
　　——她经历过的都是真的。

　　哪个疯子把现实的数据完完全全的导入进虚拟的维度里。
　　他们曾经是活的，可现在像是没有灵魂的空壳子。像是电视剧里的小人，外面的人能控制他倒带或者快进，可他们一无所知，如同被高维生物控制的木偶。
　　可是，那得需要一个什么样的运算器啊？浩瀚的简直像是一个宇宙。

　　来不及思索太多。
　　下一秒，戚棋感觉自己从半空中跌了下去。
　　她在一片混沌中起伏，什么都是空的，不知道自己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过了很久，也可以说是更久，她觉得，漂浮在宇宙中的垃圾可能就这种感觉。

　　戚棋花费了仿佛是地球诞生到灭亡那样漫长的时间，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
　　不过这没有关系。虚拟的世界里，时间只是一串数字。

　　一切都是如此的平静。她在时间和空间组成的迷宫里失去了方向，有时清醒，有时迷茫。
　　戚棋试了很多次，经历了数以亿记、毫无她痕迹的人生，然后，她终于见到哥哥了。

　　他在实验室里夜以继日的工作，那架摆在最中间的模拟器，比她曾经见过的所有机器都要更为精细。
　　戚棋想起来了，她见到的都是“过去”的无数次运行，而哥哥待着的世界是属于“未来”。
　　她看到无数氧气管里的大脑悬挂在天花板，他们连接着那台运行着灵魂的模拟机，哥哥温柔的垂头抚摸着它，如同黑猫亲吻自己闪着寒光的珠宝。

　　又一次，哥哥穿着一身可笑的西装。
　　他的脸庞比之前要更为稚嫩，扯了扯领口的领带，旁边有升起的人凝视着他。

　　五个快老成骷髅的老者坐在漂浮的座椅上，在空中起起伏伏，戚棋走了下神，在想自己是在电视还是画报上见过他们。
　　而哥哥站广阔空间的最中间，仿佛是一个无畏的英雄。他需要这些人的资助，而他笃定自己能创造一个“神明”。

　　“为什么人类为什么要被一个几百年前设定的系统控制？”
　　“我们已经摸清了原理，只要有数据基础，经过反复实验，就能创造一个不用遵守“机器人三定律”、在X系统漏洞中游走的幽灵。”
　　“人类本来就是在自然无数次偶然中诞生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制造偶然？自己创造新的人类？”
　　...

　　哥哥或许是成功了。
　　在那数以亿记的算术模拟中出现的一个变数。
　　程序中的异端。
　　——戚棋恹恹的趴在屏幕上。

　　她被投射在空气中，手足无措，仿佛一个终于从漫长混沌沉睡中醒来的植物人，因为第一次拥有这种器官而感到陌生和新奇。
　　而她的“哥哥”，转过头来，第一次开始谨慎端详她的神色。她疲倦又危险。

　　他们对视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神。可与此前人类数千年历史中的每一次巨变一样，足以冲垮一切的浪潮总是孕育于隐秘而无人所知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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