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天行九歌]

　　深秋月夜，露寒霜重，一帘月光雨淅淅沥沥，在夜色下清澈明亮。

　　韩宇披衣走到廊下，仰头望着天际一轮明月，高远不可触及，宛如他梦中的故乡。

　　初穿越之时，他自觉在现代孑然一身，除去还在连载的两篇文以外了无牵挂，便轻易地做到既来之则安之。

　　如今时日渐久，他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思念之情，那个时空再是无所挂牵，也总有一二值得怀念的存在，不像这里，一切都令他感到陌生和疏远。

　　“唉……”

　　念及现况，韩宇不禁长叹一声。

　　玉姬撑伞从雨里走来，手中提着一盏烛火幽微的灯笼，走到廊下方说：“四爷，夜深露重，明日又须入宫陪王上一同接见使者，还是回房休息吧。”

　　韩宇的思乡之情在听到“使者”两字后戛然而止，抬手揉着微微胀痛的太阳穴，想笑却笑不出来。

　　是啊，秦国使者将至，新的风波将起，那位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千古一帝也要来了。

　　他虽打算置身事外，然而暴风雪来临时，又有谁能真正不被牵涉其中？

　　真是令人头大。

　　“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拍拍玉姬的肩头，韩宇拉紧领口，转身走回房间。

　　身后被月光拉长的影子随着他脚步的移转而时明时灭，很快消失在转角的夜色中。

　　玉姬摇首轻叹：“四爷，您想在这乱世中过悠闲散逸的生活，可风暴的缔造者又怎会让您如愿？一直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口中说着，她撑伞提灯，缓步离去。

　　次日，天还未亮，韩宇就被玉姬和千乘联手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一条热毛巾敷脸驱散他的睡意，再趁他发愣时服侍他洗漱穿衣冠发，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塞进入宫的马车。

　　被安排得不明不白。

　　“四爷若是困倦，可在马车里小憩片刻，等入了宫门属下再叫醒您。”充当车夫的千乘一拽缰绳，在“哒哒哒”的马蹄声中说道。

　　经过先前一番折腾，韩宇的睡意已被赶得一干二净，现下清醒得很：“不用了，车上有吃的吗？”

　　“您左手边的暗格内放着玉姬做的茶点，可能没有四爷您做的味道好，不过时间紧急，还请您将就一下。”千乘说道。

　　韩宇撇撇嘴，出于对玉姬手艺的信任，依言拉开暗格，取出里面的糕点和茶。

　　糕点就不说了，味道尚可，也只是尚可。茶倒是泡的不错，玉姬毕竟在韩宇身边服侍日久，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不少泡茶的技艺，她泡出来的茶味道已经很接近韩宇自己的手笔。

　　勉强吃了几块糕点填饱肚子，韩宇倒了杯茶，倚在软枕上慢悠悠地喝着，不知不觉间已至宫门处。

　　感觉到马车以一种平缓的速度停下，韩宇放下茶杯，掀开帘子往外一看，王宫到了。

　　“四爷，请下车。”千乘率先跳下，给韩宇搬来木梯。

　　原本行车的车夫也需要负责当人梯让坐车之人踩在背上下车，但韩宇不喜欢这个规矩，便以木梯代替人梯作为上下车的工具。

　　晨光灿烂，愈发衬得韩宫巍峨壮阔，离远看气势恢宏，近了看却显得逼仄。这种逼仄不是物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韩宇仰头看了看天空，旋即肃着脸走进宫门。

　　行至接待使臣的大殿外的台阶下，韩宇正要登阶，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四哥。”

　　韩宇循声回头，不远处，一身紫衣的韩非正朝自己缓缓走来。多日不见，他似乎又清减了两分，应该是最近事情太多累的。

　　这次他记得多穿了一条披风。

　　韩宇等他走近跟前才迈开脚步，与他并肩踏上阶梯：“秦国使臣出访韩国，想必是为前使臣遇刺兴师问罪而来。来者不善，你可有信心应对？”

　　在这一任使臣之前，还有秦国使者出使韩国，却在韩国遇刺。秦国方面震怒，第一时间派出第二位使臣前来，一是为了兴师问罪，二也是来谈和解条款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韩国的现状比较被动，我们也只能如此。”韩非语气轻松，听不出什么压力，全然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还是四哥有更好的办法？”

　　听出他话中的调侃，韩宇笑道：“我笨嘴拙舌，不善言辞，更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若是连你都顶不住，我恐怕也只能沉默以对。”

　　“诶，四哥谦虚了。”韩非眉目含笑，“那日在父王面前为百越难民请命，四哥与姬大将军的争论可是犀利得很，一点也不笨嘴拙舌。”

　　“那是将军自己不占理，也不长于言辞，与我的口才没有关系。”韩宇摆摆手，现在想想那天怼姬无夜的话，只觉得能赢全凭运气。

　　两人说笑着进入殿内，在一个个神情焦虑的大臣中格外扎眼，张开地和姬无夜立刻就发现了他们。前者若有所思，后者则暗自纳闷他们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韩宇和韩非到达大殿后不久，韩王也来了。

　　苍老的王高居上座，脸色比之前好了不少，眼神清明，气度威严，和被明珠夫人控制时的精神状态大有不同。有心人如韩非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变化，眉心微蹙，却没有开口。

　　韩宇则是想，他留在赠予明珠夫人的玉簪上.毒.生效了。

　　喧闹的大殿安静下来，朝臣们按照官阶分立于两侧，一侧以张开地为首，一侧以姬无夜为首，韩非和韩宇站在张开地身后，静候使者上殿。

　　片刻后，一人持着权杖逆光行来，不紧不慢地站到两队臣子中间，向韩王浅揖一礼。

　　他身形修长，面容年轻，气质如山岳般沉稳冷肃，面对韩王不卑不亢，有自己的傲气却也不缺礼数。

　　见到这人，韩非挑了挑眉，眼中露出一点惊讶，又有意料之中的释然。

　　韩宇不动声色。

　　他知道此人是谁——法家著名代表人物之一，秦国未来的权相，李斯。

　　韩非的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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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辩论，李斯到底输了韩非一筹，为韩国让出半寸腾挪之地。韩宇冷眼瞧着，虽然韩非赢了这局，但事情还未真正结束，大头还在后面。

　　散了朝会，韩宇步出大殿，见韩非凝眉思索应对之策，虽然有心帮忙却无力出手。他只知道大致的剧情走向，并不能给韩非多少提示，所幸他也知晓韩非有办法为韩国、为自己化险为夷，所以并不担心。

　　“四哥，这件事还真是……麻烦啊。”

　　心不在焉地走下楼梯，韩非差点一脚踏空，被韩宇扶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无奈地摇头。

　　韩宇好心安慰道：“目前还不算麻烦，更麻烦的在后面。”

　　韩非哭笑不得：“四哥，你是在安慰我还是打击我？”

　　“都不是，只是想让你认清现实。”韩宇微微眯着眼眺望远天，“你有很多事要做，现在遇到的不过是个开始。”

　　韩非隐隐觉得他话里有话：“四哥是指什么？”

　　韩宇转头看他，微微一笑：“并没有明确指任何事，随口一说罢了。近日王都不太平，你出行注意安全，有事需要我帮忙给我传句口信就好。”

　　“什么事都可以？”韩非眼波一转，面上露出几分狡黠。

　　韩宇不假思索地点头：“对。”

　　韩非立刻顺杆爬：“四哥的茶酿做得如何了？可以开封了吗？”

　　“……韩非，你真是个聊天鬼才。”韩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吐槽了一句，转而又没好气地说：“知道了，明日开封我差人给你送一坛……两坛，两坛行了吧？”

　　迎上韩非的目光，韩宇无奈地改口多加了一坛。

　　与韩非关系改善，他也渐渐对他显现出几分真性情。

　　“多谢四哥。”韩非煞有介事地向他长揖行礼，袖口滑落，露出腕上的红绳手链。

　　这条手链自韩宇送给他的那日起他就再没脱下过。

　　走出宫门，两人相互道别，然后坐上马车一左一右地往相反方向离开。韩宇回府，韩非去紫兰轩找卫庄、张良和紫女等人商量对策。

　　马车跑到一半，天上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使得嘈杂的街市变得莫名的安静。

　　韩宇掀起帘子往外看，街上行人来去匆匆，能从容地撑伞行走的没有几人。雨幕下，天地万物氤氲朦胧，越是安静越是诡异，空气中仿佛游离着一股肃杀之气，连雨水也带上了淡淡的血的味道。

　　不是错觉，好像真有血腥味。

　　韩宇深吸一口气，扑面而来的湿气令他不适地皱眉，正想放下帘子，路口处却出现了张良的身影。

　　他打着一把白底青竹纹的伞，步履平缓，如闲庭信步，正朝紫兰轩方向而去。彼时，他与某一人擦身而过，若有所觉地顿了脚步回身望去，那人又不见了踪影。

　　马车里的韩宇也看见了从张良身边走过的人，心头顿时涌现一种古怪之感。

　　就好像眼中看到的人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并肩而行的人。可仔细一看，分明又只有一个人。

　　韩宇揉揉太阳穴，脑海中突兀地冒出一个名字。

　　八玲珑，异心一体，一体八面，秦国顶级杀手集团。

　　疑似多重人格分裂症患者。

　　韩宇正头疼着，却听不知何时来到车窗前的张良唤道：“四公子？”

　　韩宇睁开眼，就见张玉凉撑伞立于身前，眼中透出几分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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