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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往事(三)
朝瑶山十二阁内。
霍嘉做贼一般蹑手蹑脚地往自己房间走,到了窗子底下正要翻窗而入时,突然好似感觉到了熟悉的视线。
他转头看去,正看见他爹在长廊拐角处站着,幽幽盯着他。
霍嘉猛地打了个激灵,连忙将搭上窗台的腿放下,条件反射性挺直脊背,老老实实喊道:“爹。”
他爹脸色黑如锅底,道:“别叫我,以后我管你叫爹。”
这话都能说出来,怕是气狠了。
此时,他娘及时出现在不远处,霍嘉连忙向她投去求救的目光。
霍夫人接收到了目光,于是气势汹汹地大步走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骂道:“霍嘉嘉!胆儿可真肥啊!你爹让你留在屋里好好翻看玉简,你又偷跑出去!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霍嘉嚎道:“亲娘哎,疼疼疼!”
他爹在一旁看了半晌,冷漠开口道:“演,你们俩继续演。”
霍嘉瞬间安静如鸡,他娘被拆穿也不尴尬,一推他爹肩膀:“霍当家的,前厅有人找你,快去。”
霍继仿佛要气昏过去的模样,握紧拳头猛地将手往身后一背,转身游魂一般往外走,嘴里还喃喃道:“小兔崽子,老子迟早要被你气死。”
见他走远了,霍夫人回头猛地一巴掌呼霍嘉脑袋上,没好气道:“又去哪儿了?”
霍嘉道:“席铭说在后山发现了一只火红色的长尾灵鸟,约我去捉……”
“捉鸟!捉鸟!”霍夫人又打了他脑袋几下,“你都十八了!再捉几年鸟咱们十二阁就不指望你继承了!”
霍嘉捂着脑袋委屈道:“我这段时间都有好好看爹拿给我的东西,就是今天憋不住跑出去了一趟,正巧被他撞见。”
霍夫人帮他拿掉发间沾着的羽毛,道:“你爹昨日还和我夸你呢,夸你这段时间有进步,不日便能帮他一同打理阁内事物,今天你就偷溜出去,他不生气谁生气?他昨日还和我说让你过几天代他去正乾宗一趟办件事。”
“正乾宗?”霍嘉连忙摇头拒绝,“不去不去,别的宗门都可以,正乾宗的事让他自己去办。”
霍夫人忍不住笑道:“还不愿意去呢?是因为脸朝下摔泥坑里觉得丢人,还是因为没打过他们那首席弟子沈恪?”
“娘!你知道?!”
“就你那点儿事,你秦叔早就告诉我了。”
霍嘉磨了磨后槽牙:“老家伙,走之前还要坑我!”
“可怜见的我的儿。”霍夫人捧住他的脑袋揉了揉,“只去了那正乾宗两天就气冲冲地跑回了家,一身泥潭里的臭味儿,连穿花拂叶手都没学会。”
霍嘉老老实实被她揉脸,含糊道:“别提了……”
霍夫人贴心道:“你不想去的话,我晚上劝劝你爹。”
“亲娘。”霍嘉将脸埋在她肩窝里蹭了蹭,黏黏糊糊撒娇道:“我刚捉的那只火红色的灵鸟还在老地方藏着呢,您等会儿悄悄地帮我拿回来,别让爹看见了啊。”
闻言,霍夫人一推他脑袋,佯怒骂道:“滚滚滚,我一会儿拿回来炖吃了它!”
霍嘉抬脚从窗棂上翻进屋内,冲他娘挥手:“您快去吧。”
说完他便高高兴兴地拿起了案桌上的玉简,哼着不成调子的曲子继续翻看。
直到去正乾宗的那一日……
他爹的决定不容拒绝和反驳,霍嘉来到正乾宗宗门处,还在心里骂着霍老头儿独断。
当看到来接他的人是谁时,心情这才缓和一些。
“罗庭!”
罗庭大步走过来,扬声道:“霍嘉嘉,你架势不小嘛,来一趟带这么多人和东西。”
霍嘉撇了撇嘴,道:“这次是替我爹办事,他让我带的。”
罗庭指挥正乾宗的弟子们将东西接过来,道:“你上次来的不巧,正是我闭关的时候,一出关师父便同我说你来学穿花拂叶手,若是我在就让我教你了。”
“你教?那我更学不会了。”
“找打!”罗庭锤了他一拳,揽着他往宗门内走,“你这次来的倒巧,正赶上沈师兄及冠礼,现在所有人都在前殿呢,要不要去看看?”
霍嘉当即垮下脸来,道:“沈恪?不去。”
“不去就不去,反正这时候冠礼差不多也快结束了,等我及冠那日你一定要来啊,请你喝酒。”
“你就要及冠了吗?”霍嘉打量他一番,“看不出来啊?我以为你七岁呢?”
罗庭笑着用胳膊勒他的脖子:“你才七岁,我还有一个多月就及冠了,我娘已经偷偷地将取好的字告诉我了。”
“取的什么字?”
“言昭。”
霍嘉也反手去揽他的脖子,道:“好字是好字,配你实在是可惜了。”
“去你的,叫声言昭哥哥来听听。”罗庭道,“你还有一年及冠,霍伯伯将字取好了吗?”
霍嘉道:“谁知道?来之前还骂我一顿来着,管他取没取。”
罗庭将他带到会客厅坐下:“你先稍等,宗主一会儿不忙了就来见你,我先去点一下清单上的东西。”
“你去吧。”
罗庭离开之后,霍嘉无聊地在厅内转悠了一圈,看看屏风和字画,有小弟子端了茶上来,霍嘉还拉着那小弟子闲聊了几句。
小弟子走后霍嘉坐下一盏茶还没喝完,就见有人突然从门外踏进来,走路带风一般到了跟前。
霍嘉看清楚来的是谁,猛地呛了一口茶水,规规矩矩喊人道:“沈师兄。”
这次来正乾宗不同之前,不能丢了爹的脸面。
沈恪走得似乎有些急,站在原地缓了缓才道:“师父抽不出身,让我来拿一下东西。”
霍嘉便将乾坤袋里的锦盒取出来给他,沈恪拿到手后打开看了一眼。
霍嘉想起他爹把锦盒交给他时慎重的模样,想开口问一问里面装的什么东西,但又不想和沈恪有过多交流,于是便闭紧嘴巴不问了。
哪曾想,沈恪倒是和先开口和他聊起来:“霍师弟这次来正乾宗可以多待上几天,山下的花灯节要到了。”
霍嘉不甚想和他说话,敷衍道:“我一会儿便走,还有事急着回朝瑶山。”
罗庭踏进厅内时正好听见他这句话,笑道:“你能有什么急事?打鸟啊?”
他走近了一抓霍嘉的胳膊:“做什么急着走,我连今晚睡觉的地方都帮你打扫干净了,就在我隔壁,走走走,带你去看看。”
霍嘉便由他拉着自己往外走,经过沈恪时,罗庭道:“沈师兄去忙吧,小阁主我来安顿就好。”
霍嘉也礼貌地朝沈恪一颔首,便随着罗庭出去了。
人一走,这会儿厅内便只剩沈恪一人,他有些苦恼一般蹙紧了眉头,很轻地叹了口气。
腰间储物袋光芒闪过,空中骤然现出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有一把飒爽的女声响起:“怎么?这就丧气了?”
“没有。”沈恪道,“他对我好像又生分了些。”
“生分?”女人哈哈笑了起来,“他就差把‘离我远点’写脑门儿上了,你对人家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之前在悬溅崖降服伏鱼妖后,他非要与我打架,打赢了我还气得摔了灵武。”
“你是不是让他了?”
沈恪思索片刻后,认真答道:“只让了两招。”
“怪不得生气呢,没关系,我今晚送你一段灵犀好梦,就当做及冠的礼物。”她神色莫名暧.昧,“省得你追不到人还憋坏了自己。”
沈恪拒绝道:“多谢好意,免了。”
“不信我?绝对是好梦一场。”
“省省你的灵力吧,恢复好了就自行离去,别总赖在我这儿。”
……
霍嘉晚上被罗亭拉着去山下小镇上喝了酒,还逛了一圈卖奇珍异兽的夜市,直到皓月高悬两人这才勾肩搭背地回了正乾宗。
霍嘉喝得晕晕乎乎,沾了床倒头便睡,可谁知迷迷糊糊中翻身睁了眼便看见沈恪在他身旁躺着。
霍嘉懵了又懵,就这么愣愣地盯着沈恪,心想自己没睡错房间吧?
哪曾想沈恪对上了他的目光也怔愣了片刻,半晌后突然笑了起来,问道:“你同罗师弟出去喝酒了?”
霍嘉还呆着,闻言“嗯”了一声。
沈恪便伸出手指,用微凉的指腹蹭了蹭他的脸颊:“怪不得脸红。”
而后,又捏一捏他的耳垂,道:“耳朵也红。”
话音刚落,捏耳垂的手变为扣住他后颈,支起上半身便亲了上来。
霍嘉被人含住嘴唇,脑袋瞬间当机。
沈恪亲了他一下稍稍离开些,缱缱绻绻垂下眼睫笑道:“你在我梦里怎么这么乖?”
梦?
霍嘉想果真是梦,若不是梦他早提刀砍人了,这梦做得他头昏脑涨的不说,还浑身发软。
沈恪又亲上来,霍嘉这才反应过来推他,瓮声瓮气喊:“沈……”
“执砚。”沈恪打断道,“今日师父给我起的字。”
霍嘉重复道:“执砚?好字……唔。”
话没说完就被人堵上了唇,沈恪轻轻地将舌探进来,缓缓亲吻他,微凉的气息带着些许乌龙茶香。
“我不喜欢乌龙茶的味道。”霍嘉去推他的脸,皱紧了眉头。
“那你喜欢什么味道?”沈恪的手解了霍嘉的发带,穿过发间按在他后颈上,偏过头去含住他的耳垂。
那羊脂玉般雪白的耳垂上,一颗小小的红痣在他唇间颤抖。
霍嘉说不出话来,只低低地“唔”了一声。
散落的发丝微微晃动拂在沈恪的手背上,霍嘉一声呜咽,颈上的璎珞便随着这下动作敲打在榻间玉枕上,清脆的一声响。
清脆之声接连响起,震得霍嘉鼓膜发烫,这声音一会儿在耳边,一会儿又仿佛很悠远,忽地一声在脑海中乍响。
霍嘉猛地睁开眼睛,发了一身冷汗,有晨风顺着半开的窗溜进来,床顶帐幔随风晃动,微亮的天光照亮了床榻一角。
霍嘉翻身而起,颈上璎珞作响,他脸上一阵涨热,蓦地抬手抓住项圈上的长命锁不让它发出响声。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下方的躁动,霍嘉缓缓低头看去,哀嚎一声仰倒在榻上,拿被褥捂住脸。
天杀的沈执砚!
罗庭一大早就听见有人喊:“霍小阁主约战沈师兄啦!就在乾门擂台上!说是生死决战!”
“什么鬼?怎么回事儿?”罗庭匆匆赶去,便见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看热闹的弟子们。
霍嘉扛着三千站在擂台上,不发一语,只目光发狠地盯着对面的沈恪。
罗庭喊道:“霍嘉嘉你发什么疯呢?”
霍嘉转头看他,脸色阴沉沉的,眼底有些发红。
妈的,就在他自己解决却满脑子都是梦里那张脸时,就已经疯了。
“沈执砚,召出你的灵武来。”他以刀尖点地,灵力顺着刀身席卷而上,雪亮刀气骤涨数丈之高。
沈恪愣了愣,而后勾唇很轻地笑了一声。
霍嘉啐一口自己,喊什么沈执砚?真是梦里喊顺口了。
眼见刀光冲沈恪而去,罗庭扒着擂台边儿急道:“你不是说再打架你爹揍你吗?有什么事儿好好说!”
怒气上头的霍嘉一挥三千,道:“揍就揍!我今天必须要出这口气!”
“沈师兄又怎么你了啊?”罗庭干着急,台上的两人已经打了起来,霍嘉气势汹汹,招招狠厉,沈恪却只躲闪,溜着他玩儿一样在台上绕圈。
罗庭见这会儿还没出事,于是问旁边相熟的弟子:“他们又起了什么矛盾?”
“不清楚,霍小阁主今日一大早就提刀冲进了沈师兄屋内,一刀劈了沈师兄的床榻和玉枕,说要和沈师兄决一死战。”
又有弟子道:“霍小阁主上次来我们正乾宗就和沈师兄起了冲突,这次打架不稀奇。”
“我觉得这一场架估计不够打,看这架势小阁主是要同沈师兄战上个几天几夜才罢休。”
此时台上沈恪使出一记穿花拂叶手将漫天刀光打散,台下人纷纷喝道:“好!不愧是沈师兄!”
这场架足足打了一整天,邱连鹤来了也劝不住,看了半晌后道:“没事,沈恪有分寸,没有人受伤就好。”
黄昏时,霍小阁主像是累了,转身收刀就走:“明日辰时,准时来应战。”
此时台下看热闹的人已经少了一大半,闻言啧啧称奇。
还打?!
这架打了整整三日,霍嘉的火气都没消下去,直到他爹赶来将他从擂台上揪下去。
他还冲沈恪叫嚣道:“以后有机会再打!休要做缩头乌龟!”
霍继大老远从朝瑶山赶来,刚和邱连鹤赔完笑脸,闻此言脸黑如锅底,一只胳膊夹紧了好大儿的脑袋,狠敲了他几下额头。
霍嘉额头上瞬间红了一大片,不由得委屈道:“你不问为什么就只知道打我,回家告诉我娘去。”
霍继问:“为什么?你说。”
好大儿支支吾吾说不出来,霍继又敲他脑袋几下:“走,回家和你爹我打个够,休要做缩头乌龟。”
霍嘉这次一回朝瑶山,便是被他爹圈着一年都没能出去。
直到一年后的某天,十二阁得来消息说缥缈仙岛之人来正乾宗寻仇,说是几百年前同正乾宗老祖之间的仇怨了,这仇怨波及到了上上下下所有弟子。
羽泱结界一出,正乾宗宗主邱连鹤,闭关修炼的八位长老,以及元婴期之上的所有人皆被斩杀于宗内,腥风血雨过后,正乾宗群龙无首,只剩下势单力薄的弟子们。
霍夫人正撞见霍嘉从外面回来,问道:“去正乾宗了?”
“嗯……”
“见到那沈恪了吗?整天听你念叨他。”
霍嘉连忙反驳道:“我是去找罗庭的,根本进不去正乾宗,也没见到人。”
霍夫人像是没听到他的辩驳,一指后方道:“沈恪刚来十二阁,正在和你爹打探消息呢。”
霍嘉往自己房间方向走:“他来就来,关我什么事?”
“行了,去看看吧。”霍夫人一推他,“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霍嘉往那边走不远,正撞见沈执砚从房间里出来。
看见他走过来,沈执砚像是怔了一怔,低声道:“今日怕是没法和霍师弟一战了,我还有要事。”
“谁要和你打架了?”霍嘉看天看地就是不和他对视,“你没事吧?”
这关心的话说出来,有些别别扭扭的。
沈执砚看了他半晌,缓缓道:“没事。”
此时,霍继的手下从总阁方向走来,先是将一叠发黄的书页递给沈执砚,道:“这是阁内所有关于缥缈仙岛的消息,希望对阁下有所帮助。”
沈执砚接过,颔首道谢。
这人又道:“十二阁内并没有破除羽泱结界的方法,兴许你可以去大陆东方的尽头寻一寻,或许会有消息。”
这人说完便退下了,沈执砚怔怔地看着手里的书页入了神,眸色沉沉露出些许狠色。
直到霍嘉开口,他才回过神来。
“你要找缥缈仙岛寻仇?”霍嘉蹙眉问道,“缥缈仙岛之人境界高深,不可贸然去送死。”
“为何不可?”沈执砚抬眼看他,眼底压了不知名的情绪,“他们屠我宗门,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必同他们不死不休。”
霍嘉却道:“现如今你逃过一劫,先好好活下去要紧,况且,穹渺大陆上没有人能和缥缈仙岛之人相斗,他们拥有通天之能……”
“通天之能?”话未说完,沈执砚低声笑了起来。
他笑完转身便走,霍嘉喝道:“沈恪,好好活着,别做傻事!”
沈执砚未发一言,大步离去,月白色的袍角几下翻飞,消失在了灰蓝色的天幕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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