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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袭
火油和蒿草一同燃烧起来的速度极其可怕,加之今夜西风助阵,大片房屋只消瞬间就被席卷在火舌之下。
夜色被火光烫的通红,呛人的烟雾滚入天际之时似乎把月亮都遮的严严实实。
大地瞬间红黑一片。
马蹄声踏碎了凌乱的战场,几名百夫长已经带着士兵开始抢救漫天大火。然而下一秒,一阵寒芒嗜血的箭雨从四面八方穿梭而过,卷着热浪中肃热的血腥,呼啸着向救火的士兵们偷袭而来。
沈彧跟着一支队伍冲到南区的时候,地上到处都是打滚的火人。哀嚎声混着凌乱的马蹄,震的人耳膜都开始嗡嗡作响。
救火的士兵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加,然而这速度似乎跟不上大火的燃烧,只半盏茶的工夫,火就已经快烧到居民区了。
沈彧红着眼拽过路过士兵手里的水桶,就要冲上去跟着一起救火的时候,旁边跟他一块来的百夫长将他扯住,大声道:“不能去!”
话落,只听一阵喊杀声忽然从四面八方响起,还没等他反应,一支足有近百人的队伍就从最里侧撕开一道豁口,银刀夹着寒芒,向着城内奔袭而来。
“东洋人!”
队伍中有人大喝一声,火光中很快响起了兵刃交击的厮杀,刚才还拽着沈彧的百夫长一把抽出腰上的长剑,对旁边士兵吩咐一声,带着其余人很快朝战场冲了过去。
沈彧从前在亚国做了近一年的无国界医生,又是军人出身,加之这两个月在西门关所经历过数十次的暗杀和偷袭,早已经比平常人在面对这种突发情况的时候更为淡定。
趁着两方正在交战之际,他挑着黑暗处混进队伍的最边缘,想先将刚才被大火烧身的士兵拖出来几个抢救,然而就在他拽住士兵肩头的瞬间,手下顿时传来扎人粗糙的触感。
是草人!
沈彧大惊,一把撕开地上‘士兵’的衣物,稻草瞬间四散飞起,隔着火光,他才看清楚,刚才那一片被大火烧身的竟都是一个个草人!
几道偌大的嘶喊声瞬间响起,沈彧抬头望去,只见火光深处,为首的东洋首领已经身中数箭,身体摇摇欲坠之际,用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中计了!快撤!”
然而已经迟了。
一支队伍从黑暗中奔腾出来,为首的一人黑衣玄甲,西风将他肩头的大氅卷的猎猎翻飞,夜色太浓,几乎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有剑突然出鞘的瞬间,沈彧才认出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双眼睛实在太过凌厉,里面藏满了沉甸甸的肃杀。
这是沈彧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
不需要太多招式,刚才还自认为处于上风的东洋人瞬间倒了大片,甚至都来不及逃跑,顷刻之间就被踏碎在马蹄之下。
黑衣玄甲长戟,数十匹极西战马组成的队伍,士兵的脸几乎都藏在面罩之下,长戟一出,不留活口——除了戚大帅的虎豹骑,当世没有任何一支骑兵能够赶得上这样的阵容。
沈彧怔楞在原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战事已经趋于尾声。
火还在烧着,突然一声惊雷响起,紧跟着哗啦啦一阵暴雨倒头灌下,刚才还冲天的大火瞬间就被浇灭了大半。
浓烟将道路生生隔离开来,夜色更重,沈彧站在原地,只见前方虎豹骑已经快速将现场残余收拾干净,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境。
“今夜无伤无死,医生跟在这,就不怕被东洋人的刀误伤?”
脚步声在他耳边停下,大雨之中,戚长明持剑站在他不到三步远的地方。
他一身黑衣玄甲,墨发高束,整个人清瘦儒雅,嘴角衔着一丝淡淡的笑,完全没有了刚才斩杀东洋人时的凌厉之气,见沈彧手里还提溜着一簇稻草,戚长明道:“看来这草人果然以假乱真的很,连医生这样聪明的人,也被骗过去了。”
大雨兜头灌下,戚长明却仿若不见,沈彧抬起袖子擦了把脸上的雨水,指了指自己的袖章:“没事的,我有这个。”
戚长明瞥了一眼,笑道:“天色这样黑,医生以为有人能看见它吗?”
可能是离得太近的缘故,沈彧能看到戚长明苍白面孔下泛起一丝异样的潮红,他才惊觉他身体刚刚好转,想都没想就一把扯过他的袖子。戚长明被他拽的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跟着往前踉跄了一步,等沈彧将他拽到避雨的屋檐下,戚长明苦笑道:“淋都淋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
沈彧却不理他的话,二话不说就抬起他的腕子开始号脉,少顷,才终于松了口气。
“可号出什么问题来了?”
沈彧摇头道:“没有。”
“既然没问题。”戚长明下意识往前方黑暗处看了一眼,那里是已经集结好队伍的虎豹骑,他将目光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笑道:“医生一直抓着我的腕子不放,若是待会儿被我的部下瞧见了,你猜,他们回头会怎么议论?”
沈彧吓得缩回了手,头也跟着垂了下去,半晌不敢出声。
“刚才我看你在战场上胆子挺大的,怎么到了这会儿,反倒不说话了?”
沈彧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捏了捏,低声道:“大帅何时见我在战场上胆子大了?”
戚长明笑了一声:“刚才冲进火场的人不是你?哦,原来是我看错了,本想借这个机会夸赞医生一番,既然不是,就当我没说。”
“我做任何事都是出于自愿,不为夸赞。”沈彧霍得抬头,就看到戚长明那张笑的意味深长的脸,他瞬间反应过来这人又拿他打趣,有些不自在的缩了下脖子,又说:“但如果是大帅的话,我是愿意听得。”
说完他就觉得脸好像有点热。
“没吓到你吧?”戚长明岔开话题问道。
“什么?”沈彧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摇头道:“没有,只是没想到大帅早就料到东洋人今夜会来偷袭,一开始还担心......不过好在已经结束了,我们的士兵也没有受伤的。”
“我也没想到医生会跟过来。”戚长明说:“前几日接到密报,说是今夜会有敌袭,昨天晌午的时候就已经让伯考准备妥当,只是我没想到,对方只来了这么点人。”
他忽然哼了一声,不知是在冷笑还是什么,语气都跟着冷了下来:“医生,你说,他们是不是有点瞧不起人?”
他似乎并不需要沈彧的回答,反而接着道:“真是枉费了我给他们准备礼物的一番苦心。”
沈彧不明白戚长明为何要将这种军事说与他听,一时间没敢吭声,只微微垂着眼睑看向自己的脚尖,耳边大雨遮住了所有细微的响动,沈彧听着雨声,紧张的心情也跟着一点点平静下来。
“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戚长明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下,笑道:“医生今夜也辛苦了,明日我们再见。”
沈彧下意识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戚长明已经转身消失在大雨之中,沈彧看着他翻身上马,带着队伍匆匆离去,站在原地怔楞半天,只余下心里的一阵阵失落。
“沈大人,大帅让我送您回去。”
几个士兵站在屋檐外等候,沈彧将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点了点头,走向回医馆的路。
淋了许久的雨,沈彧早上起来的时候头昏脑涨,杨署跟他说了两句什么,他也没听清楚,含糊的应了两声,杨署一听他声音不对,走过去瞧了他一眼,又上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咋咋呼呼道:“哎呀沈大人,你怎么烧成这样?!”
沈彧眼睛强撑着一条缝看他,哑声道:“你去拿点药给我,昨晚淋了雨,头疼的厉害。”
杨署没问他昨晚好好的为什么会淋雨这种话,赶紧道:“行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一会儿再好好睡一觉,今天你的活儿都交给我了,你就放心养着吧。”
沈彧喝了药就彻底睡死过去,这期间有两个太医令进来瞧过他,应该是杨署或者冯敏让过来的,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亥时。
高烧之后身上还有点重,胳膊腿抬起来都沉沉的,不过精神比早上那会儿好多了,沈彧出来的时候就听有人在议论昨晚南区大火敌袭的事,就听有人道:“你们不知道,全靠大帅英明神武,早料到东洋人会搞这一套出来,所以早早就把南区那边的百姓都撤出来了,后来又用草人假扮了士兵,让东洋人误以为我们中了圈套,谁知最后上钩的是他们,听说连带着首领在内一百多号人,全都被戚大帅和他的虎豹骑给杀了呢!”
又有人问:“可昨晚我什么动静都没听见啊,你是不是做梦了?”
“做你个鬼,你要不信现在就去南区看看,那片被烧毁的屋子还在那摆着呢。”
“听说大帅昨晚只用了十来个士兵就将敌军百人系数斩杀,这虎豹骑以一当十的威名,真是名不虚传。”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因为我昨晚睡过去了,我也跟着一块去战区了。”
“......”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沈彧进入病房把自己的病人挨个查了一遍,又去找杨署问了下病人们今日的状况,等好一阵之后,忽然有个太医令进来说道:“沈大人,有人找。”
沈彧正半跪在一个伤了腿的士兵床边帮忙换药,那士兵前些时候在战场上被东洋人的火.药把骨头都炸了出来,腿上化脓了好多天,昨日刚刚才有好转的迹象,士兵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可换药的时候经常一声不吭,沈彧知道,那是疼的。
这里没有麻醉药,只能靠忍耐力硬抗。
他头也不回的对太医令道:“让人先等着。”
太医令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的一会儿,见沈彧顾不得搭理他,只得默默退了出去。
药房里只有戚长明和一位虎豹骑的军官,军官姓黄,这会儿正站在戚长明身后,一言不发的看着太医令。
戚长明坐在椅子上,手边的桌子上摆了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
“大帅,我们沈大人说,说......”太医令吓得不敢再吭声。
戚长明笑笑:“没关系,我就在这等着,让他先忙。”
“要不我再去帮您催催?”
“不用。”戚长明摆手:“挡了他治病救人,他会怪我的。”
太医令刚要退下,戚长明又问:“沈......沈大人今日又忙了一天?”
太医令:“今日还好,昨晚大人不知怎么的受了点风寒,早上发了高烧,喝了药到亥时才醒,不过醒来之后就一直在病房里忙着,没见出来过。”
“风寒。”戚长明下意识皱眉:“现在好点了吗?”
“看沈大人的状态,应该是好多了。”
太医令见他不吭声,低头道:“大帅要没什么其他事,奴才就先下去了。”
“等等。”戚长明叫住他,问道:“沈大人所在的病房,不知是否方便外人进去?”
“大帅指的是?”
“我。”
太医令下意识抬头看他,忽而又将头埋了下去,低声道:“大帅想去,自然是可以的,大帅请。”
戚长明起身跟着一块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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