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

　　01
　　医馆里只点了一盏灯。

　　小孙大夫手里握着一个白色的药瓶，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

　　千里坐在对面看着她，右手虚握着放在桌子上：“小孙大夫，救我。”

　　小孙大夫头也不抬：“治不好，没救了，等死吧。”

　　千里：“庸医。”

　　小孙大夫不为所动：“庸医治不好你，另请高明吧。”

　　千里：“你师父就这么教你的？”

　　小孙大夫：“我师父说，泼皮无赖不治。”

　　千里突然问道，“你受风寒了？”

　　“你怎么知道？”小孙大夫终于停下笔看他，才发现千里整个人都脏兮兮的，衣服上混着尘土和血迹，左肩一块像是被利器刺中过，留下了一大片深色的痕迹。

　　小孙大夫却没有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整个人都歪坐在椅子上，却还偏要强撑着把右手递到她面前。

　　小孙大夫于是伸手给他号脉，“别握拳。”

　　千里握着的手展开，手心是一朵黄色的小花。

　　小孙大夫楞了一下，问道：“牛角花？你伤成这样的还有心思摘花？”

　　千里：“想摘就摘了。”

　　“这次怎么伤得这么重？偷东西又被发现了？”小孙大夫号脉过后，便起身一瘸一拐地打了盆水，拿了处理外伤的药与白布条过来，用下巴指了指屏风后面，“去那边，衣服脱了。”

　　千里依言照做，血凝住后的伤口和衣服拉扯着，疼得他直哼哼。

　　小孙大夫又点了一盏灯，像是没听见似的给千里清理起了伤口，这下他倒没哼哼了。

　　千里突然开口说：“呃……小孙大夫，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男女授受不亲。”

　　小孙大夫清理伤口的手并没有停下：“那你脱衣服的时候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三更半夜翻墙进来的时候又知不知道？”

　　千里笑嘻嘻地说：“你是大夫，这做不得数的，而且现在才亥时，还没到三更。”

　　小孙大夫：“没到三更医馆也关门了，你翻院子进来，是私闯民宅。”

　　千里：“你后面的那个木头桩子不也没拦我？”

　　小孙大夫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黑衣男子，“他不拦你也不代表你能随意进来。”又嘴角一弯，冲着那人说：“小黑你来帮他包扎。”

　　被称作小黑的那人闻言便走了过来，接过她手上的外伤药和布条，一言不发地帮千里包扎了起来。

　　千里：“哎哎哎，等等，疼！你轻点！杀人啦！”

　　小孙大夫不由得笑出了声，“你叫这么大声干什么，你以前受伤也是他帮你包扎的。”

　　02
　　小孙大夫第一次见到千里是在医馆门口。

　　那天她一开门，就看到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倒在地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立刻又退回了医馆，打算关门。

　　然后就被小黑推了出来，并附带了一个字：“救。”

　　小孙大夫扶额，“昨晚我问你外面是不是有人你说没有，现在都过去一晚上了，人都凉了还救什么救！”

　　地上躺着的这位像是听到了这句话一样突然咳了一声，还带出一口血。

　　小黑：“救。”

　　小孙大夫只好妥协，“把他扛进去。”

　　所幸检查之后发现这名少年受得都是些皮外伤，虽然有些伤口较深却都没伤到要害，晕倒大概是没吃东西又耗尽气力导致的。

　　小黑在她身后眉毛也不动地说：“昨天晚上有人在追他。”言下之意就是不想惹祸上身所以昨晚才说没人。

　　小孙大夫也懒得问他怎么又要救了，反正救都救了。

　　少年昏迷不醒，小孙大夫让小□□他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自己则选了些补血益气的药材在旁边煎着。

　　这人真的很怕疼，昏过去了还因为小黑清理伤口下手太重发出细碎的声音。

　　小孙大夫在旁边听着都觉得疼，只能跟小黑说：“你下手轻点。”

　　少年转醒之后，小孙大夫把药递了过去，好声好气地问道：“少侠可是好些了？”

　　“庸医。”

　　小孙大夫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笑着问少年：“少侠可是认错人了？”

　　少年一言不发。

　　看少年没有回答的意思，小孙大夫又开口说，“不知道少侠怎么称呼？”

　　“千里。”

　　这次倒是回答了。

　　小孙大夫把煎好的药递给千里，要他一定要喝完，又拿来一些糕点和水给千里，跟他说好好休息，走的时候记得付药费。

　　顺便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张医药单子。

　　叮嘱了几句之后小孙大夫和小黑便离开忙自己的事了，等回过头的时候，千里已经离开了。

　　医药单子上多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记账上”。

　　小孙大夫看到后笑了，“哪来的账给你记。”

　　03
　　小孙大夫叹了口气：“我甚至有点怀念初遇时的我们，都有些矜持和腼腆。”

　　千里一边哼哼唧唧，一边说：“你这是什么话，要是没有我的话，你整天对着这个木头多无聊……嘶！疼疼疼！”

　　小孙大夫幸灾乐祸：“疼死你算了！”

　　04
　　小孙大夫是京城孙神医的徒弟，虽然年纪最小，但是资质最高。一开始有人叫她小神医，小孙大夫说不成自己没有师父那么厚脸皮不能这么叫她，后来大家就叫她小孙大夫了。

　　小孙大夫：……称呼什么的不过是身外之物。

　　某次孙神医外出看诊回来后，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吃不喝足足呆了两天，出来后就直接把医馆托付给了小孙大夫，背着个药箱就离家出走了，只时不时寄些诊籍回来，表示自己真的有在行医而不是在浪。

　　小孙大夫的师兄师姐本来还有些许不满，看到自己师父如此之不靠谱，心疼了一刻自家的小师妹，然后都潇洒的出走自立门户去了。

　　以往孙神医有一条规矩，有医无类。小孙大夫接了他的班，便不能砸了他的牌子。因此无论是凶神恶煞的亡命之徒，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叟幼童，只要来看病，就不能赶人。

　　这就是让小孙大夫头大的事。

　　所幸师父良心未泯，让小黑留下护着小孙大夫，免得她遭流氓恶霸欺负。

　　虽然大多数时候小黑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只要来人不伤及小孙大夫，就不出手。但是只要他往小孙大夫身后一站，基本上也就没人敢生事作乱了。

　　可是自从那次救了千里之后，这人就跟讹上了自己似的，有病没病都要跑来看病，有事没事都要来找事，最后还非要装模作样的留一句“记账上。”

　　小孙大夫一开始还和颜悦色地给千里把脉，给千里写方子，给千里煎药，就差没把他当菩萨供着了。

　　就这样，千里见着小孙大夫还是一口一个庸医。

　　甚至小黑看着他这么捣乱，还偏就一不说二不拦，真就跟个木头桩子一般在后面站着。

　　还不能质问他为什么不帮忙，一问就是自己解决，再问就是老子不管。

　　理由无非是人家并没有伤害到小孙大夫以及人家也真的是来看病的。

　　但是来来回回次数多了，有时别的病人看不过去，不管不顾的就要教训千里，小孙大夫又只好让小黑把千里拉出去，自己留下来安抚别的病人。

　　被教训了几次之后，千里老实了一阵，小孙大夫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没多久，千里就又来了，还专挑医馆关门后的时间来，他第一次从房梁上跳下来的时候就把小孙大夫吓得够呛。

　　久而久之，小孙大夫也就懒得跟他装相了，见着他便是“治不好，没救了，等死吧。”三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千里真的受伤了，小孙大夫也没法坐视不管，有时帮他处理伤口，有时就让他自己拿药解决。

　　有医无类，有医无类，小孙大夫每次都在心里默念。

　　千里倒是乐此不疲，小孙大夫问千里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就这么擅长蹬鼻子上脸顺便上房揭瓦。
　　千里一本正经地回答说自己是侠盗，劫富济贫不留痕迹的那种。

　　小孙大夫就笑他一个小毛贼劫的富也不知道济谁的贫了。

　　都聊到违法犯罪了小黑还是不拦着千里到医馆来，可见家里没个靠谱的家长是多么的可怕。

　　后来小孙大夫也问过千里为什么非要叫自己庸医，还大度的让他说实话自己不会生气。

　　千里直说她身为一个大夫一点脏都受不了还非得穿白裙子，桌子上十个药罐子里九个是毒虫毒草，有太阳的日子还要罔顾人命休息一个半时辰去晒太阳。

　　小孙大夫给了千里一记重拳说自己一点也不生气因为他说的都是狗屁。

　　总之日子渐渐过去，千里虽然还是一口一个庸医的叫小孙大夫，过来捣乱的次数倒是少了很多，有时小黑不在，千里就在药铺里给小孙大夫帮忙，空闲的时候千里让小孙大夫教他认药材，或者两个人一起在后院晒药材，这样的时间多了，总算也可以说是相处得比较和谐。

　　05
　　千里的伤处理得差不多了，小黑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给他，千里不慌不忙地换上，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小孙大夫坐回了桌子边，继续写着药方。

　　千里抢过过小孙大夫手里的药瓶，问道：“这是什么？”

　　小孙大夫看着他说：“你可以试一下。”

　　千里：“我可不敢，谁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孙大夫：“这是我之前做出来的麻药，不过失败变成毒药了。你吃了也没事，我勉强能解。以及我发现这东西的优点是吃下去不会致死，只是会意识不清，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而已。”

　　千里：“而已？你做这个干什么？”

　　小孙大夫：“试试罢了，不如说说你这次为什么伤得这么重？”

　　千里不解：“这个问题你刚是不是问过了？”

　　小孙大夫顿了顿，“问了，你没回答。”

　　千里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对我的事这么好奇了？”

　　小孙大夫：“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千里坐回了小孙大夫对面，“我说。”

　　小孙大夫放下笔看着千里。

　　千里：“我要走了。”

　　小孙大夫：“什么？”

　　千里：“我要离开京城了，去别的地方。”

　　小孙大夫：“……”

　　千里：“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小孙大夫：“我送你离开，千里？”

　　千里：“……你这样会让我很想唱歌。”

　　小孙大夫：“什么时候走？”

　　千里：“明天，本来是真想让你送送我的，不过你那么忙，所以我今晚就自己来了。”

　　小孙大夫：“这么突然？”

　　千里：“以后没人来烦你了，你开心了吧。”

　　小孙大夫：“开心了。”

　　千里：“我也开心。”

　　小孙大夫伸手，“欠我的医药费现在还上？”

　　千里把先前那朵牛角花放到小孙大夫的手上，“先记账上，以后再还。”

　　“行啦，也告别过了，我走啦。”千里拿着手里的小药瓶说，“这东西就送给我当作纪念好了。”

　　千里离开后，小孙大夫呆呆地看着手上的小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小孙大夫早早地到城门口等着，手里还提着一个木箱子，等了大半日始终不见人影，本来想去千里家找找，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家在哪？

　　“他五更便走了。”小黑突然出现在小孙大夫身后。

　　“是吗？原来早就走了。”小孙大夫把木箱子塞给小黑，“那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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