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蚊子血如何成为朱砂痣

　　“娘娘，将军府上的月夫人来了，说是有要紧事，您看……”
　　萝衣小心翼翼的瞧了眼座上的人，低头又低低的说了句:“奴婢瞧着月夫人的脸色不大好，眼梢红着，像是哭过似的，怕是遇到了什么事。”
　　“让她进来。”
　　宣清淡淡的开口，垂眸看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神情莫测。
　　不多时，月珑跟着大宫女的脚步进了内殿。
　　因着宣贵妃触怒皇上，被罚禁足宫中三月，此时的清华殿之中，清冷了许多。
　　萝衣识趣的退身将门戴上，只留她二人独处。
　　月珑一入殿，直接跪倒在地上，大声的掩袖啼哭道:“娘娘，大哥他……去了！”
　　宣清心口一窒，唇口微微开合。
　　半晌才干涩着喉咙问道:“什么时候安葬？”
　　月珑诧异的望了一眼宣清，见她反应平平，只是开口问了句什么时候下葬，却并无大悲之状。
　　心里不由得越发气闷，直替宣狄不值。
　　就是她家那个不成器的相公，宣清的二哥。
　　听闻大哥去世后，也直哭的跟个傻子似的，嗓子哑了都不肯停歇。
　　这位妹妹可真是金贵，一滴眼泪舍不得掉。
　　如今将军府的顶梁柱塌了，大哥没留下半子，只剩下他们二房和一个当了贵妃又被禁足的妹妹。
　　她自知他家相公是个没大出息的，宣贵妃因得罪了武帝新宠也被罚禁足。
　　数来数去，偌大的将军府竟无一人可出来顶天。
　　想想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如此一来，月珑这几日惶惶难安，也不知道将军府以后的出路在哪。
　　“嫂子，你起来罢。”
　　宣清走下卧榻，将月珑扶到了椅子上。
　　“大哥去了，以后还望嫂子多看顾看顾二哥，他是娘亲的幺子，自小被宠坏了，独自一人怕是撑不起这个家，有嫂子在我也放心些了。”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我……我应该的。”
　　“嫂子，以后和二哥好好过，宣家的男儿都是个疼媳妇的痴情种，大哥是，二哥也是，这辈子，二哥再苦再不着调，也会护着嫂子。”
　　“娘娘……”
　　月珑听着宣清的话，有些疑惑她为何对自己说起这些。
　　宣清也不多说，抚了抚她的手背，对上她的眼睛认真道。
　　“嫂子且回去告诉二哥，放宽心，宣家不会彻底垮掉的。”

　　月珑临走，回头望了望殿内冲自己浅淡一笑的宣清。
　　虽只是清秀的姿容，无甚多余的表情，却让她心里总是莫名的踟蹰不安。
　　待到回家后，和疲倦歪倒在床上的宣壬谈起时，她蹙眉说:“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宣壬也是皱眉:“清儿怎么无端和你说起这些？”
　　“我也不知，她听到大哥去了，并无过多询问。”
　　“不可能，清儿为人最是重情，大哥去了她定会难过。”
　　“可是，我说大哥去了，她……”
　　“她只问何时下葬，不问因何去的，看起来倒像是早有所知。”
　　“怎么可能，我们是大哥部下私自先行传回的消息，宫里还慢些，除非大哥他……”
　　夫妻二人顿时双目相对，两两无言了。

　　竖年三月，久病不愈的宣贵妃，急召太医。
　　贵妃问，是否药石无医。
　　许久，太医言道，贵妃必早日安康。
　　贵妃笑而应之，那便是药石无医了。
　　太医当即下跪叩头，清华殿内跪满了人。

　　“娘娘，今年的雪下的早了些，您要瞧瞧吗？”
　　“把窗户推开吧。”
　　“是。”萝衣小心的搀扶着宣清坐在了窗户旁，为她披上了一件貂皮大衣。
　　宣清咳嗽了两声，手心的丝帕染了点血色，斑斑点点似雪中红梅，刺眼的很。
　　“娘娘，要不再让太医来一趟吧。”
　　“不必了，萝衣。”
　　萝衣盯着自家主子瘦削的脖颈，啪嗒掉了串泪珠，红了眼哽咽道:“怎么就不必了呢，娘娘放宽心自然能好了的。”
　　“傻丫头，上午太医不是刚来过。”
　　“娘娘……”
　　“萝衣，你想出宫去找个好人家吗？”
　　“娘娘说的什么话！萝衣自然陪着娘娘，哪里也不去。”
　　萝衣说完就抽抽噎噎哭出了声，宣清拍了拍她的身子，好不容易让她止住了哭声。
　　宣清有些疲倦的揉揉眉心，伸手紧了紧大衣，她这身子是越发的畏寒，这些时日多半是在昏睡着，清醒的时间并不多，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萝衣自幼就陪着自己，嫁入太子府她要跟着，入了宫也要跟着。
　　不能她死后，她也傻子似的跟着。
　　她虽是太子的发妻，嫁给祁易已十余年，可太子成了皇上一年后，凤位却一直空着。
　　而她这个本应成为大耀国皇后的人，只被封了个贵妃，尤其在文楠依出现后，更成了后宫中的一个笑话。
　　宣清早知道自己不是祁易最喜欢的，只是对他来说最合适。
　　祁易心头的朱砂痣是会跟在他身后，唤她小哥哥的那个小女孩。
　　她争不过，哪怕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几年熬出了头，日夜为他添茶送暖，也比不过那段儿时情谊。
　　如今，大哥去了，宣家算是彻底退出朝堂。
　　二哥虽然是个不知茶米油的公子哥，有二嫂和刚出世的孩子在，靠着祖上的恩荫，就算不复从前的权贵，好好度日也是不难的。
　　只剩下她在宫里，也没什么可牵挂了。
　　想来想去，空余这数十年，来去竟是孑然一身。
　　“萝衣，如果可以，真想和你一起去江南地带看看烟雨呢。”
　　宣清话音刚落，殿门外就传来了一声冷笑。
　　“哦？朕竟不知，宣贵妃是如此喜爱江南。”
　　宣清抬头就看见那人，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大衣站在殿门口，神色淡漠。
　　自从他与文妃大婚，她被圈禁宫中，他们已两月多未见了。
　　外面冷冽的风雪衬着他的脸色越发冰冷。
　　身后的小太监唯唯诺诺的不敢抬头，想来是被止住了通报。
　　“皇上刚下朝？身上的衣服还没换。”
　　“哼。”
　　祁易冷哼一声，也不答话，踏步走入殿中环视了眼四周，落在宣清手中丝帕上的血色时目光一滞。
　　“太医今日来了，怎么说。”
　　“……”
　　顿时，四下鸦雀无声，更有胆小的连头也不敢抬。
　　祁易望着宣清一如往常平淡的面容，只脸色苍白了些，有些焦躁。
　　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朕问你们话呢。”
　　宣清叹了口气，摆手示意殿里的人都退下。
　　很快，便只剩下她和祁易两人相对。
　　“皇上喝些热茶吧，天冷寒气重的，暖暖身子。”
　　“我问你，太医今天说了什么。”
　　宣清倒了杯热茶，用手背试了试杯壁温度，觉得刚刚好，就推向了祁易那边。
　　“皇上一急躁，老毛病又犯了。”
　　祁易闭了嘴，他脾气不好，一动怒就容易忘了自称。
　　他没好气的喝了口茶，温热的茶水刚入胃，热气就流向了四肢百骸，让人舒适的紧。
　　祁易舒展了眉头，望向对面的人。
　　她陪了自己十多年了，性子寡淡，并不多言，却总能让他感到舒心。
　　每每他发火暴怒时，连楠依都会惧怕，唯独她会在一旁轻声慢语的劝着让他消气。
　　平日里做事也是极为妥帖的，茶水冷了热了，饭菜合不合口，她都知道。
　　想到这，祁易的脸色也不由得的舒缓下来，开口道。
　　“你身子不好，让太医院的太医常来看看，需要什么药材也让太医都开给你，多养养。”
　　宣清听了，侧头轻轻一笑，挽了下耳边掉落的青丝，摇了摇头。
　　祁易见她这样，拧眉问道:“你笑什么？”
　　“太医院的张太医今日上午来了，让臣妾继续养着。”
　　“那你就好好养着，有什么可乐的？”
　　“他还说，臣妾必会早日安康。”
　　“哼。”祁易放下心，又抬起杯子喝了口茶:“整个太医院，张太医的医术最为高明，前几次你病的那样凶险都是他救下的，好不容易有起色了，朕会好好赏赐他的。”
　　“臣妾又问他是否药石无医，让他说实话。”
　　宣清仿若没听到祁易的话，又继续慢慢说道:“然后他就跪下了，一直在地上磕头。”
　　“臣妾想，这就是实话了吧。”
　　上好的瓷杯啪的一声从桌上坠落，溅了一滩茶水，升腾弥漫着雾气散开。
　　屋内寂静的可怕，屋外的风雪越发猛烈，雪花坠在了窗边人的发梢上，凝成一片霜白。
　　祁易拂落了一桌的瓷杯瓷壶，几乎目眦欲裂。
　　“你瞎说什么胡话，让张太医过来！”
　　“臣妾没有说胡话，皇上。”
　　“软香泽伤了身，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
　　“您应该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中途停手，也没用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
　　祁易大吃一惊的看向宣清。
　　只见她目光平和，仿佛早就洞察一切，突然有些不敢与她对视。
　　当初确实是他让人给她趁病下虎狼之药。
　　虽然不是什么毒药，但是一旦药效发挥就必定伤人肺腑。
　　长久以往，中药的人随着药量增加，身体也会逐渐衰败，到最后，于一场梦中消亡。
　　宣清日渐虚弱，看他的目光却依旧温和，他每次去看她，心里的愧疚就越深一重，到最后还是没忍心，让人停了手。
　　外人都道是贵妃娘娘太过思念故去的大将军而伤了身子，只有他知道是为什么。
　　先前下的药，前前后后约有一年，如今已开始显现效果了。
　　这之后，他让太医们用最贵的药材好好养着她，要求他们解了软香泽，可她的身子依旧一天天垮掉。
　　偶有好转时，但大多都是在昏睡。
　　当初下的那些药，还是伤了她的根基。
　　“皇上做这些，臣妾明白是为谁，臣妾不死，宗室那边，她就没法越过臣妾，名正言顺的继位。”
　　“大哥的死也是，兵马先行，粮草未至，马匹发狂被暗箭射伤，十万火急之中副将顶替，要给皇上的心腹在军中铺一条好路，必定要踩着大哥的尸骨上位的。”
　　她轻声慢语的诉说着，望着地上的碎瓷片有些出神。
　　“从文任启入军中时，大哥就知道他的下场，他选择成全皇上。”
　　“而从文妃入宫时，臣妾也知道了臣妾的下场，臣妾也自当成全皇上。”
　　“君要臣死，宣家一儿一女便从命。”
　　宣清跪在地上，俯下身叩求。
　　“只求皇上，能给宣家留一线生机。”
　　祁易久久没有说话，他望着跪在自己脚下，身子瘦削，只能看青白手指的人。
　　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解释，他从不知道她竟把一切看得如此通透。
　　“我后来停了手。”
　　祁易只能这么颤声的回了一句。
　　“谢皇上仁慈。”她抬首笑了笑，素来无甚情绪的眼眸中，恍然流出一行清泪，“也不枉我们夫妻十多年的情分。”

　　又过了月余，这一日天气晴好。
　　祁易正坐在御书房内批着奏折，心口突然一窒。
　　说不清的不适，让他烦躁的扔了奏折，揉了揉心口。
　　正在这时，殿外的太监总管接了消息，慌慌张张的进殿跪下道。
　　“皇上，太医刚去了清华殿，说宣贵妃怕是不行了。”
　　祁易霎时间呆坐案头，耳边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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