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诡案

　　碧城之战到这儿基本就结束了。
　　但大约在一个多月后，怪事发生了，那些曾经征战过碧城的人，上到王公贵族，下到普通军士，但凡进入过碧城土地的人，都在一夜之间暴毙，而且是被利器所伤。身在家中，恍若死在战场。
　　这其中，尤其以蜈国的人数为多。
　　其时，相信巫术蛊术风水术阴阳术的人不少。又因其中牵涉不少王公贵族，各国各宫中，不少术士都为死去的人招魂，却都没有回应。如果只是一只鬼招不到魂，尚且可怪术士无能。但这成百上千的鬼魂都无法招魂，就绝非巧合了。
　　而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事，狮国和蝎国消失的军队回来了。他们像是一群长途跋涉的旅人，奔袭千里，一身风尘，满身疲惫地敲打着故国的城门。据他们所言，进入碧城城门后，所到的地方各不相同，有人去了遥远的东方龙国，有人去了大海，有人去了皑皑雪山。
　　但突然在三天前，他们一起回到了碧城。碧城之中，兵荒马乱，诸国士兵一拥而入，朝着他们举起了手中的屠刀，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他们只能奋起反抗，在一番血战之后终于得以破城而出，逃回故国。
　　听他们说完的人无不惊讶，因为碧城在一个月前已经被烧毁，烧得渣都不剩了啊。怎么可能发生他们说的那一场恶战？然而，众多失而复返的人都同执一词，就不得不让人惊悚了。
　　而且，各国国师及相关的神学巨腕都发现一个问题，失踪军士所斩杀的，似乎就是近来暴毙的，无法招魂的那一批人。
　　这个发现再一次在西域诸国间印发了震动，蜈国国师率先赶去碧城的废墟，发现那些断壁残垣，瓦当石砾都掩埋在漠漠黄沙中。无法招魂的蜈国士兵游荡其间，哀嚎饮泣。远处的招魂声声召唤，他们却被禁锢在这片土地上，无法离去。

　　“碧泅海的海，其实只的是火海和沙海。因为沙漠中没有水，所以，碧泅海是鲛人的克星。”薛子月说着，又将一本书递到张无病面前，这次，上面是熟悉的中文——《西域诸国诡事》。书里记载了一则故事，一个捉鬼的道人误入了西域古城，城主要求他留下手中的鬼魂供其奴役，并赠予十年寿命。自言城池因兵战覆灭，但国主拥有无上巫力，专门收押抢夺无主孤魂，留在城中供其奴役。只见泛黄的纸页上用端方小楷写着【此道言城中少计孤魂三千，不受地府管拘。人死之后若魂魄不幸流落此城，将永世难以超度。时多邪道，邪巫捉无主孤魂售与城主以赚其酬。城主或酬以重金或酬美貌或酬寿命，不一而足。然则，少有人得入其城。尝询数名巫师道人，何以得入城中？或言须先自放血数盆，与鬼魂齐入。或言先自断手足方得以入。或言欲见城主须先搜寻字画，若是缘分巧至，人可自画而入。众说不一，恐为谣传怪谈，猎奇之说，实不足为信也。】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找字画？可天底下的字画那么多，该到哪里去找呢？”靳秦问道。

　　薛子月纤长的食指点着书上几个破洞：“这里缺了几个字，我购得此书时已是如此。若是能知道缺的是哪几个，想必会容易许多。”
　　张无病看完却道：“不必了，我知道那画在哪儿。”

　　*** ***
　　既然已经知道去碧泅海的方法，张无病不想再耽搁时间，当即与师父作别，和靳秦一同走出门来。
　　其时天色已黑，庭前一弯新月斜坠竹梢，几点疏星掩映其中。竟是雾城难得一见的晴夜。
　　薛子月随后跟了出来，望了一眼夜色，对张无病说道：“一会儿有雨，不如今晚就在这儿住一夜吧。”
　　明明是晴朗的夜色，薛子月却说有雨，靳秦不禁感到奇怪。张无病却不疑有他，应了下来，随薛子月一起返回屋中。

　　屋子不大，统共只得两间卧室。张无病凑合在车里歇了，靳秦住进了他曾经的房间里。

　　靳秦躺下没多久，外面果然下起雨来。
　　闪电疾走，雷声轰鸣，飒飒雨声敲击在屋顶上，窗子上。
　　靳秦睡不着，起身打量着屋中的一切。

　　这便是他以前住的地方吗？靳秦游目四望，只见墙壁上挂着几张照片。幼童怀抱小猫满目稚气；小男孩湖边手持钓杆一脸神气；篮球场上，少年三分投篮身姿利落。忽然，一张照片吸引了靳秦的目光。那是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身着洋装泡泡裙，笑容甜美，白嫩的脸上两个小小的梨涡，看来实在可爱。
　　照片墙下是一方小小的书桌，桌上放了个书架。架上所置的书却不是风水玄学的著作，而是以神话童话居多。《嫦娥奔月》、《神笔马良》、《海的女儿》、《庄周梦蝶》……
　　靳秦取下一本《海的女儿》翻了翻，见扉页下角有个稚气的笔迹——张无并。
　　“他父母本来给他取的名字是‘无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靳秦回头，薛子月不知什么何时来到了身后。
　　“‘并’者，平列也，‘无并’多少也有些无人能及、举世无双的意思。只是这样的一个名字实在太狂妄，易遭鬼神所嫉，大病不断小病不少。他父母找了不少风水师，都断言这孩子活不过五岁。五岁生日的前一天，他父母带着他找来了我这里，我给他改名‘无病’。这名字，便一直喊到了现在。”

　　想不到张无病的名字里竟还有这么多曲折。

　　合上书本，靳秦不动声色地拉拢外套，问道：“薛先生怎么过来了？”

　　“无病小时候怕打雷，每逢雷雨不敢一个人睡。每逢打雷我都会过来陪他。”薛子月说着歉然一笑：“忘了今天是你住在这儿。”
　　他说得坦荡，靳秦不疑有他。

　　指着墙上那张照片问道：“那个小女孩是谁？是他的师妹吗？”
　　薛子月看到女孩的照片，笑道：“那是无病。”
　　靳秦：0.0
　　“那是他来这里的第三年，说想要一个师妹。可我一个男人，又住在这荒郊野外，并不方便带女弟子。于是给他打扮成这样，然后哄他，现在你有师妹了。自此之后，他再也不缠着我要师妹了。”

　　靳秦听得好笑，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写到了脸上。

　　看着墙上的照片，又看向薛子月那张辨不出年龄的脸，靳秦忽而问道：“在去龙国之前，他一直住在这里吗？”她想要证实心中一直以来那个猜测。

　　薛子月也肯定道：“直到他上大学之前，确实一直陪我这个老头子住在这儿。”

　　十多年的时光，与世隔绝的孤寂，他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靳秦手抚着照片上的青年，那是今年拍下的，背景是龙国的逸泽湖。

　　“薛先生。”靳秦看着照片，思绪却回到了十年前的墓园：“十年前，你带无病去过龙国吗？”即便张无病已经否定，她还是不死心。

　　薛子月摇了摇头：“我虽偶尔带他出去游历，但是。”薛子月说到这里一顿，声音忽而变得低沉：“我从不回龙国。”

　　“这点，无病也是知道的。”他又恢复了那副淡泊宁静的模样。
　　靳秦握紧了玉坠，又问道：“十年前，他便是现在这般模样吗？”
　　耳边回响起墓园里他对自己说的话。
　　“无论什么时候，请记住你是存在的……”
　　“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十年后，我会回来的，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
　　……
　　墓园中那张一模一样的笑脸，是支持她走到现在的所有希望，当再次相逢，他却好似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一个人与十年前一模一样，分毫不变。这本来是绝无可能之事。可自从遇到张无病这些日子来，她见识到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心中对原本的认知已有所动摇。即便昨晚康河之畔的试探并不如意，可在见到薛子月那张年轻不老的脸庞后，这份动摇又在心中被无限放大，成了奢想。或许他们师门一向驻颜有术，或许张无病真的就是当年墓园中送给她玉坠的那个人。

　　“当然不是。”薛子月指着墙上一张照片说道：“那是他十年前的照片。”

　　靳秦抬头，照片上的少年约摸十六七的年纪，青涩，瘦小，带着阳光的微笑。

　　并不是和现在一样的张无病，更不是墓园里她遇见的人，靳秦失望。

　　薛子月见她一直手握这那块玉坠，长眉一蹙，说道：“靳小姐，我能否看一看你手里的玉坠？”

　　靳秦稍一犹豫，还是将玉坠取下来递了过去。

　　通体透绿，古拙的并蒂莲造型。薛子月纤长的手指摩挲着玉坠，忽而瞳孔一缩——上面有咒。

　　玉坠上附了咒，并蒂莲华咒。

　　“并蒂莲华，命与君分。”薛子月神色越发冷凝：“我能问问靳小姐，这块并蒂莲的玉坠是从哪里来的吗？”

　　“一个人送的。”

　　“谁？”薛子月的声音和眼神都冷到了几点，手猛地攥紧了玉坠。

　　“我不知道。”靳秦说道，虽然曾有过怀疑那个人是张无病，可现在看来，十年前的张无病只是个普通的少年，并不是暮园中她见到的那个人。

　　靳秦看着薛子月的脸色，问道：“请问薛先生，这块玉有什么问题吗？”

　　薛子月叹了口气，将玉坠还给靳秦，缓缓说道：“你和我一样，四柱全无，五行皆空。主星无轨，辅星无迹。本是个‘无命’之人。这点，从你走进这间屋子时，我便看出来，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有几分清楚。”

　　“这和这块玉有什么关系吗？”靳秦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薛子月指着她手中的玉坠：“这玉上附了并蒂莲华咒，而且，咒已经生验。”

　　靳秦不懂他们这些专业术语，静静地等着薛子月说下去。

　　“你看这玉坠的造型，看出什么来了吗？”薛子月问道

　　“两朵莲花？”靳秦不会华丽文艺的形容，只能给出最直观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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