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凰

　　很快便是立夏，天气也愈发温朗起来。屋前的桃花将败，后院的槐花却开得正盛。
　　这是北川进贡的槐树，皇帝赏了最疼爱的胞妹，毓汐便好生养在院子里。除了洁白好看，翠瑾做的槐花酥酪也是一绝。
　　是日天晴，毓汐在院里荡秋千，风过吹落一阵槐花雨。毓汐深深吸一口气，淡淡香气沁心，很是舒爽。自从云禅寺受惊，毓汐便整日待在府里不爱出门，她总觉得事有蹊跷，却因公主的身份难以查究，既不能告诉皇兄和驸马，又寻不到可信的江湖之人前去调查。
　　“翠瑾，这槐花开得真好，明日便摇一些做酥酪吃吧。”
　　翠瑾笑着说：“那自然好，您也许久没有入宫了，太皇太后喜甜，正巧可以带些去。”
　　“最近宫里可好？”毓汐下了秋千，往后院书房去，翠瑾跟着她，“一切都好，只是……”
　　翠瑾顿了顿，伏到毓汐耳畔道：“宫里都传，圣上前些日子得了位祸国妖女。”
　　毓汐停住脚步，叹了口气，“打听清楚了吗，哪家的女子？”
　　“工部尚书司马夏懿大人送上去的美人，身世来历一概不知，并非是秀女入宫。”
　　毓汐皱了皱眉，皇兄说风是雨的性子她也知道，只是这个工部尚书司马氏的确耳生，“这个司马夏懿，我怎么不曾耳闻？”
　　翠瑾悄声：“原是个地方小官，也不叫司马，仅仅夏字为姓。自从悄悄送了这位夏贵人，圣上龙颜大悦，提拔了官职，也特赐了司马复姓。”
　　毓汐有了愠色，冷冷道：“准备准备，过几日便进宫。”说罢，继续向书房去。
　　后院桃花落了满地，几个小婢女边说笑边打扫着庭院。毓汐脚步轻，她们似乎并未察觉。
　　“你说驸马爷会将敏烟姐姐收房吗？”
　　“这可不好说，咱们公主的性子可是出了名的骄纵，若是让她知道了，可不得把整个驸马府都掀了去。”
　　“如今是这样，可日子久了，保不准公主有了面首入府，无暇顾及驸马爷呢？”说罢，两人咯咯笑了起来。
　　“大胆奴婢，竟敢在背后议论主子，不要命了！”翠瑾早已听不下去，怒声震喝。
　　两人听闻，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在地直叩首，嘴中连连道“公主饶命”。
　　毓汐冷着脸，略过她们直直往屋里去，翠瑾发话：“妄议主子，各赏五十板。”话音刚落，便有小厮从四处来拖着这两个丫头下去，凭她们如何哭喊都无济于事。翠瑾的命令便是公主的命令，毓汐心善，但并不是菩萨要普度众生，对于乱嚼舌根不自制的下人，她也是最严酷的制裁者。
　　书房内整洁悦目，一尘不染，一个身姿姣好的姑娘正拿着木掸除尘，听见声响回过头来，正是苏敏烟。
　　见到毓汐，苏敏烟立刻放下木掸上前行礼，“奴婢见过公主，公主万福。”
　　毓汐依旧冷冷的，心中满是不悦，环顾屋子，桌上一鼎雕花铜炉燃着不知名的香，让毓汐渐渐沉下心来。
　　“你叫……苏敏烟？”
　　“回公主，正是奴婢。”
　　“这屋里点的什么香？”
　　“回公主，驸马爷近来公事繁忙，多有烦恼，奴婢特意去南街买了上好的安神香，好让驸马爷舒畅些。”苏敏烟的脸上缓缓显出满意的神色，像是得了功勋般得意。
　　毓汐一步步走近她，青葱玉指捻起她的下颌，细细端详，“听说，驸马爷要收你做姨娘？”
　　苏敏烟一听，立刻叩首道：“奴婢不敢，请公主饶命！”
　　毓汐浅笑，“我何时要你的命了？你敢不敢不重要，重要的是驸马敢不敢。”
　　“回公主，驸马爷对公主忠心耿耿，绝无背叛公主的想法，奴婢只是打扫屋子的，请公主明鉴。”苏敏烟很聪明，临危不乱应答妥当。
　　“驸马不过靠着本宫得了从六品官位，想要登枝成凤，你应该找皇帝去，凭你这三分姿色，也能封个贵人做做。”毓汐说得云淡风轻，却是句句刺人。
　　“奴婢对公主绝无二心，请公主明鉴！”苏敏烟慌了神。
　　“本宫知道你衷心，也知道你聪慧。”毓汐慢慢俯下身子，轻轻掸去苏敏烟肩上的尘埃，“入宫为妃，是条不错的出路，驸马的官位，也着实低了些。”
　　说罢起身欲走，至门口又忽然转身，冲着地上惊惶不安的苏敏烟笑了笑，“对了，‘敏’字犯了长公主的讳，不如……改为‘嬛’字，柔桡嬛嬛。”
　　“奴婢谢公主赐名。”苏敏烟心中酸涩，美其名曰“柔桡嬛嬛”，实则取“鬟”同音，让她永远记得自己丫鬟的身份。
　　毓汐走后，苏嬛烟默默拭泪，她早已听出毓汐的意思，这公主府她是如何都留不得了。于公，以驸马名义送她入宫博得皇上欢心，对驸马前程大有裨益，自己也能高人一等。于私，自己对公主虽说不上威胁，但至少是刺眼的沙砾，不除不行。
　　苏嬛烟收拾心情，又起身干起活来，她努力说服自己，想着宫里的富贵荣华，却又不自禁想到从前同季昀衍的点滴，泪水仍是奔涌而出，只得独自将满腔悲苦咽下肚去。

　　毓汐回到屋里，翠瑾早已吩咐下去摘了槐花，准备做酥酪，阿玖也满心欢喜地说笑着，直夸翠瑾手艺好。
　　毓汐对镜出神，一言不发，翠瑾见状附耳道：“公主，那两个不要命的已经挨了打，昏过去了。”
　　“筹备起来，把苏嬛烟送到宫里去。那两个丫头，就给她带去吧。”
　　“公主可是有什么打算？”
　　“宫里头的情况，我势单力薄无法掌控，如今又多了个惑主的夏贵人，皇兄的心思便更加无法揣度了。”毓汐叹了口气，招了招手唤阿玖过来，“阿玖，你一个姑娘家也别整日闲着，不做女红，至少跟着姑姑把槐花酥酪学会了，往后许了人家，也算有心意可以做。”
　　阿玖听了，羞红了脸，啐了一口便逃出房去了。毓汐笑了笑，对翠瑾道：“让苏嬛烟也学着，往后入宫能做给皇祖母吃。”
　　“公主孝顺，可这苏嬛烟不见得是个善茬儿。”翠瑾有一丝担忧，虽说公主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但对这近乎陌生的苏嬛烟，她实在不好断言。
　　“每个人都是为利益而活，更何况身份地位如此，她绝不会让自己犯错。至于为善还是从恶，这就看她自己的觉悟了。”毓汐对镜描眉贴花，又点了口脂，看着镜中面容精致的自己，微微一笑。少年不识愁滋味，虽偶有不顺意，却仅仅是过眼云烟罢了。
　　晚膳过后，季昀衍陪毓汐在后院赏月，忽而诗兴大起，便一人一句对起诗来。一盏茶的时间，毓汐便败下阵来。
　　“不曾想你竟是满腹经纶深藏不露，我认输。”毓汐笑得灿烂，说得真诚。
　　季昀衍笑着，指腹轻轻划过毓汐的面颊，将她飘散的发丝拨至耳后，柔声道：“只是凑巧罢了，我又如何比得过毓汐你聪慧。”
　　毓汐扭头望月，悠悠道：“我向驸马借个人，驸马可舍得？”
　　“我的，便是公主的。”
　　“好，今日我去后院，瞧着你房里打扫的那丫头俊俏机灵，便想做个人情，送到皇兄身边做个贵人。如何？”毓汐再次与季昀衍四目相对，倾城的脸上是甜美的笑容，一席话云淡风轻娓娓而出。
　　季昀衍顿了顿，即刻笑道：“公主抬举她了，这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我替她谢过公主了。”
　　“你不心疼？”
　　“为何要心疼？入宫做主子，自然好过在我手下做个奴婢。”季昀衍语气淡然，似是事不关己。
　　毓汐不知道他是真心实意还是强颜欢笑，愈发觉得季昀衍是个叫人摸不清的人。她方才的话，既是考验，也是警告，她不允许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更不允许有人把她当成傻子随意糊弄。
　　“过几日我便入宫告诉皇兄此事，挑个黄道吉日便把她送去。”
　　“好。天色晚了，夜间转凉，我陪公主回屋歇息吧。”季昀衍宠溺地看着毓汐，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丝毫不被此事影响。毓汐也冲他笑笑，道了声“好”。
　　云层渐渐遮住了那轮明月，庭院里空寂寂的没了生气。
　　毓汐一夜难眠，苏嬛烟独自躲在被窝里流泪，季昀衍却睡得沉，不知是真，还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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