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凰

　　碧月高悬，清辉落在长乐阁的院儿里已经第十五个年头了。
　　娣娴公主做了个梦，梦里有一翩翩君子，一袭白衣，飘飘然若仙，虽面容看不真切，但通身气度却卓卓不凡。
　　他挥毫成书，拥着她指点江山，待她转身想瞧仔细他的模样，却总朦胧不可捉摸，一挥手，又无影无踪了。
　　次日，便是公主的十五岁生辰。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一声“公主驾到”，毓汐款款上殿来。她生的并非倾国倾城，却清秀惹人怜，柳叶细眉，巧杏明眸，朱唇皓齿，肤白透红。她素来是个不争不抢的，自小死了生母，便养在太皇太后身边，人都道她是个羸弱的主儿，也不看重她，谁曾想亲兄弟做了皇帝，她自然也得道升天了。翠瑾为她簪了灵蛇髻，那支金凤翠凰步摇是太皇太后早间送来的新样式，并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娇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皇兄万福。”毓汐行了大礼，起身又道：“毓汐生辰，不知皇兄赏我什么大礼？”
　　御文皇琰止大笑道：“听闻妹妹喜好檀郎，而这何家卿言公子便是帝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你既已及笄，我便将他赐予你作驸马，可好？”
　　毓汐一惊，忽又想到昨夜的梦，转而大喜，道：“皇兄有心，毓汐谢皇兄厚爱。”
　　那何家原也是名门望族，只是到了何卿言这代便逐渐没落，卿言公子偏偏又是庶出，无官可做，无权无势。一道圣旨，何卿言便受赐府邸一座，又赐官五品，一时间成为帝都的风云人物。
　　大婚前几日，驸马府中，何卿言在院里来回踱步，眉头紧缩，满面愠怒。
　　“驸马，昀衍公子来了。”一小厮来报，继而走来一位白衣公子，温润如玉，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翩翩画中仙，佼佼世无双。
　　“今夜残月昏沉，大婚之日恰是月满之时。臣恭贺驸马觅得良妻。”季昀衍嘴角轻扬，心思却不可捉摸。
　　“良妻？呵，想必公子也已听闻公主面容丑陋，且脾性古怪刁钻刻薄。我若是与她日夜相处，必将有去无回！”何卿言怒火中烧，一把将一旁的桃枝劈下。桃花纷飞，零落香消。
　　季昀衍轻笑，对于何卿言唤他来的用意，他已猜到三分。他上前拾起残枝，将残留的花瓣一片片掰下，道：“驸马生气，何故糟蹋这花？这花儿开得甚好，却也经不起折断之痛。表面光鲜，实则不堪一击。”
　　最后一片花瓣也无力地坠落，季昀衍便将光秃秃的枯枝塞到何卿言手里，转身将去。
　　“公子这是何意？我让你出谋划策，你却不管不顾？”
　　“驸马知遇之恩，昀衍没齿难忘。驸马既怕面对公主，那便由我来为您铺路。”月下公子，白衣飘飘，扬长而去。

　　大婚之日，全城共庆。朱红的锦绸、喜字挂满大街小巷，爆竹声一路接连不断。
　　“这娣娴公主大婚，如此大张旗鼓，皇家还真是奢侈。”
　　“可不是嘛，听说这娣娴公主深受皇上宠爱，特许驸马随她入住公主府。可惜了这驸马，将来必是憋屈得很呐。”
　　“看！公主的花轿来了！”
　　爆竹声中，驸马何卿言骑着骏马领着送亲队伍，一顶朱红花轿，华美雍容，彰显着轿中美人的尊贵富丽。
　　队伍在公主府前停下，驸马牵下公主，一同入府。
　　公主府的喧嚣直至戌时方止，宾客纷纷散去。聚喜堂里烛火飘摇，下人们正收拾打扫喜宴的残场。
　　毓汐坐在婚房大床上，百无聊赖地等待驸马掀起朱红盖头，翠瑾姑姑说，红盖头要夫君来掀。可那一刻迟迟未到，困意已丝丝缕缕倾入她的身心，使她不自觉地前后摇晃。
　　“主子，您可别睡着了，不然如何同驸马……圆房啊。”翠瑾姑姑见状，立刻上前推醒毓汐。
　　毓汐被她硬生生从迷离美梦中拉出来，怒意上心，一把扯下红盖头，愤愤埋怨：“圆房？夜已至深，为何还不见驸马半个人影？”
　　“兴许是驸马吃酒正酣，与宾客们畅谈庆贺也未可知。”
　　“只因庆贺就能把堂堂公主丢在房里不管不顾？”毓汐自小便是太皇太后的掌上明珠，从不曾有人叫她这般苦等。
　　正恼怒，驸马忽然推开房门，撞见她的任性模样。毓汐一惊，恰与他对视。一时间，毓汐怒气全无，那位惊为天人的翩翩公子突然闯入她的眸子，她的世界，她的心，让她不知所措，惊慌如欢跃的小鹿。
　　“公主恕罪，臣与故友吃酒误了时辰，让公主久等了。”驸马躬身请罪，毓汐方回过神来想起方才的事。
　　“罢了，故友相聚，自然忘情。时辰不早了，驸马赶快歇息吧。”
　　翠瑾和贴身婢女阿玖见状，纷纷退出门外。
　　“你就是何卿言？”毓汐起身走到他面前，仰着头直直地望他。
　　“正是。”他面容俊朗，不起波澜，只淡淡地笑。
　　毓汐眼中有光：“公子如玉，温润无瑕。帝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你确实担得起。”
　　“公主谬赞。世人都道公主无色，如今见了，却是天下人浅薄，眼红嘴酸是真。臣于公主，倒是班门弄斧了。”
　　毓汐细细端详面前的公子，竟觉几分面熟，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而她眼前的这位，与何卿言有着极为相似的面容，名唤季昀衍。
　　昀衍见毓汐盯着自己发起呆来，嘴角上扬：“公主，时辰不早了，臣服侍公主就寝吧。”
　　毓汐眼中满是这个温润公子，忽觉幽幽的香气氤氲，身子酥软，渐渐合了眸子。她倒在地上，安静得像熟睡的白兔。
　　昀衍仍是微微一笑，抱了毓汐上了床榻，下了纱帐，又熄了红烛。
　　次日清晨，廊上的金丝雀叫得正欢。阿玖坐在秋千上学翠瑾打络子，可她手笨又粗心，从来是个没耐心的，没一会儿便撂开手发起呆来。
　　翠瑾匆匆赶来，见出神的阿玖，叹了口气，嗔怪道：“什么时辰了，公主驸马怎么还不起身？阿玖，昨夜叮嘱你的你可就忘了，还坐在那儿偷懒，是想讨罚不是？”
　　阿玖一惊，立刻上前赔罪：“姑姑恕罪，可别再罚我了。驸马一早便出府入宫去了，还特意叮嘱我莫要吵醒公主。公主迟迟未起，我才坐着。”
　　翠瑾见她一个黄毛丫头也不大懂得，便不细究，只暗自琢磨着：“驸马公主刚成婚，皇上不是特许驸马今日不用入朝吗？”
　　翠瑾打了帘子进屋，扑面而来的是暖融融的香绯。往里走去，毓汐身子朝里仍沉沉睡着。
　　“什么香气如此刺鼻？昨夜的熏香我亲自点上的，明明好闻得很。”阿玖捂着鼻子，挥了挥手。
　　毓汐听见吵闹，懒懒地翻过身来，伸了个懒腰，睡眼朦胧，依稀见着两个人影晃动，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了，公主，您该起了。”翠瑾说完，转头唤了婢女端来银盆茶盏洗漱。
　　毓汐摸了摸身边，不见驸马身影。她脑袋昏昏沉沉的，全然记不起昨夜房事。虽说奇怪，却也不去细究。
　　毓汐用过午膳，便在院儿里绣花，阿玖陪在一旁伺候吃茶。翠瑾悄悄进了屋，问收拾床榻的婢女连筝要了昨夜放的白帕子看，连筝笑吟吟地取了：“姑姑且放宽心，咱们主子落了红，再无差错的。”
　　翠瑾笑道：“不是我多心，只是昨夜熄灯后着实安静，以防万一罢了。这可得向太皇太后交差，万不可出岔子的。”
　　毓汐正吃茶，守门的小厮来报，说是有位姓厉的公子造访，称是驸马的旧友，昨夜有事未能同庆，今日特来道喜。
　　“既是驸马旧友，便请上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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