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三千

　　年久失修的的宫门发出喑哑声，清欢举目四望，已经处在灰暗的含光殿。

　　崇华殿付之一炬，偏殿也不能幸免于难，含光殿的主殿也被烧得只剩几根横梁，还有一些断壁残垣，唯有殿前的庭院和外围的宫墙保存得还算完整。

　　那棵桂花树也被烧死了，焦黑的树干上依稀留有深浅的划痕。

　　“外面怎么样了？”她问贴在墙角听动静的老太监。

　　“这座吴宫里的人，都毁了。那些孩子，都完了。”老太监颓坐在地上，叹出一个长长的气，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沉重。

　　那些他带出来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在他的嘱托下，躲进了一间不起眼的杂物间，祸福造化，全凭天意。

　　倏然宫门又被打开了。

　　清欢和老太监立即警惕起来，屏住呼吸缩在墙角，清欢缓缓伸出头去张望，看到四五个宫女太监也正谨慎地打量着周围。

　　其中一个宫女转过正脸，清欢认出那是青台当值的宫人。

　　清欢迫不及待地出来，朝那个宫女走去。

　　众人被突然出现的清欢吓了一跳，发现不是士兵后堪堪松了口气。

　　“你还记得我吗，曾经我也在吴王身边当值。你知道吴王失踪那一夜的行踪吗？”清欢压低着声音，却压不住声音里的激动。

　　那宫女摇了摇头。清欢对着那茫然一片的脸有些失望。

　　其他人此刻却紧张了起来。因为门外不知什么时候传来了脚步声。

　　有几个士兵的谈笑清晰地传来：“这里有人来过了吗？”

　　“李磊，你怕不是在说笑吧。一座被烧焦的宫殿，里面能有什么好东西？我看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免得让别人抢了先。”

　　“我这辈子还从来没进过崇华殿呢。可惜，那座宫殿被烧完了，只剩了这么点东西。这里好歹也是个偏殿，说不定里面会藏着什么宝贝呢？”

　　“说得有道理，也让我们这些兄弟开开眼界。”

　　宫门再次被打开。

　　有人叫骂了一声，另外的人也开始打量起含光殿：“就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能有什么宝贝？”

　　“就是，还不如去青台，我听那里的兄弟说，那里的金块玉石，奇珍异宝，多得如粮仓里的谷粟。那里的歌舞姬，都是侍奉吴王的绝色佳人，那身子，香软得很。”

　　“我看是你想女人了吧。”一士兵调笑那人，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躲起来的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一动都不敢动，眼看那群士兵就要退出殿内。

　　沾满灰尘的宫墙上掉下一只蜘蛛，恰好落在一个宫女身上。

　　那宫女大声尖叫着跳起来。

　　闻讯而来的士兵们嘟囔了一声：“这里竟然还有人。”

　　“还是个女子呢。”几人向彼此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向那宫女靠近。

　　那宫女慌乱地奔逃，被好几个方向的士兵团团围住。

　　她绝望得向同伴藏身之处投去求救的目光，却都遭到了无视。

　　她感觉到了背叛的感觉，用畏缩的声音说：“我…我知道这里还藏着别人。我告诉你们他们躲在哪里，能不能…放过我？”她指向几处，士兵们瞬时警觉起来，半信半疑地顺着那些方向搜人，逮出了她所有的同伙。

　　清欢和老太监趁着士兵四散，偷偷溜到了殿后。

　　“丫头，你先走。”老太监让她踩着自己的肩翻墙逃跑。

　　“这怎么可以，要走也是你先走。”她争论道。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们年轻人腿脚好，容易逃出去。我一把年纪了，就算死了也不可惜。”老太监弯下撑着墙不停催促着。

　　清欢听着前院传来怨毒的咒骂声，惨叫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终究妥协了。

　　墙外植着一棵柳树，她刚好能够到，顺着树下来。

　　她却不愿意这样弃他而去。

　　清欢折下较为粗壮的枝条，趴在墙头，将树枝丢向他。她一手扶着墙，一手使劲想将老太监拉上来。

　　而士兵已经寻到了殿后。

　　老太监突然一个松手，清欢习惯性地向后倒去。

　　在坠落的时候，她恍然听到有人说：“这里还有一个老头。”接着就是利刃一刀刀刺破皮肉的声音。

　　而宫墙外另有一队人马闻风而动。

　　清欢忍着脚踝处的剧痛，看着红衣黑甲的禁军团团包围她。人群中，有一裹着青色头巾的年轻将领走出，他蹲下身，与她四目相对：“清欢姑娘，别来无恙。”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瞪着他，仿佛要撕毁叶青虚伪的假面。从她第一眼见他起，就知道他绝非良善之人。一张充满浩然正气的俊朗皮囊下，内心却是她看不懂的曲折。

　　“清欢姑娘为何如此看我？是还在记恨我那日将你推入陷阱之中吗？若不是你悄悄跟踪我，我也不会痛下杀手。”叶青说得轻巧，仿佛人命在他眼中与蝼蚁之辈无异。“对了，如果我早知道，清欢姑娘是长风乐师的妹妹，就算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加害你啊。”他越说清欢眼中的恐惧越深。

　　“你…你在乱说些什么？我和苏乐师只是同乡，我又哪有这个福分成为她的妹妹。”清欢连忙矢口否认。

　　“那日，我都在吴宫门口看到了。一个人的言语行为都可以伪造，但是眼中的担心不会骗人。他为了送你出去，可是动用了不少手段，仅仅对一个同乡，他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险吧。”叶青看着仓惶掩饰的清欢，不觉有些好笑。既然被他挑破了身份，她就应该顺势以此为筹码，与他周旋谈判。难道，她对长风的背后的势力和计划，竟毫不知情吗？

　　“不知清欢姑娘涉险入宫是有和用意？不过既然来了，就不妨随我去看一场即将开场的好戏吧。吴王此刻正在青台颁布退位诏书，虽然暂时杀不了他，但是看这个暴君沦为丧家之犬的模样，想必也是长风所愿的吧。”他偷偷观察着清欢的表情，没有一丝的快意，她雪亮的眼中却一下子漫上了焦虑和悲恸。

　　叶青一愣，他一番试探后发现清欢对此真的一无所知。细细想来，也是合理。这丫头就算被她推入陷阱，也只会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问他：“为什么？”又怎么有那么多的心机呢？

　　不过，他倒是有些好奇，她眼中的焦虑和悲恸又是为了谁？

　　他扶起因疼痛冒着虚汗，唇色发白的她，吩咐两个下属搀扶着她先去疗伤。他挥了挥手，正欲带着禁军离开，却听到一个细弱却倔强的声音：“不是说要带我去青台吗？我跟你去。”

　　叶青转身，看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子，在柔弱的外皮下，原来藏着深深的执拗。

　　“如果可以，我还想求你一件事。含光殿里死去的那些人，我希望你能埋葬他们。那里躺着一个我很重要的人。”叶青听后刚想要发笑，触到她明亮如镜的双眸后，临时改了主意，他嗤笑着说：“不过是一群无用的宫女太监，但是时间久了，尸身堆在那里会发臭，你们几个，到城郊随便找个地把尸体埋了。”他指着几个禁军兵士命令道，不再去看清欢。

　　待叶青等人走后，那几个禁军走进含光殿内，却对殿内情景大吃一惊。

　　他们寻到的尸体，除了几个宫女太监的，在殿后，还有几个陆家军的人，他们被一剑封喉，伤口整齐平滑，连出声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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