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蜀之谜

　　明哥口中的沈姨，小斯口中的沈总，是个四十岁出头女子。晚上包了一个包间在楼外楼给我和明哥接风。
　　初见沈姨时，我略略有些惊讶。她穿了一件素竹色的棉质长衣，坐的笔直，有种超然之态。丹凤眼，高鼻梁，可见年轻时定是个美女。她身材很丰满，不知是中年发福，还是明哥家的遗传基因比较强大，不过我第一次看到微胖的人，身上也能透出那种仙风道骨的遗失之感，果然是不一般。
　　沈姨见我们进门，抬眼打量了一下我俩，微微一笑，“小明，好久不见，貌似瘦了？”
　　明哥讪笑，“沈姨又打趣我。”说罢，向她介绍，“这是我好哥们，老范，原来是同学，现在是同事。”又向我介绍，“这是我小姨，从小看着我长大。”
　　我便跟着明哥也喊沈姨，沈姨看着我笑笑，“哟，这个小青年很优秀嘛。”
　　我们客套的入座，点了几道杭州特色，便开始寒暄家常。再往后，便聊起了沈姨的职业，我才晓得，沈姨也是个有传奇色彩的人，她23岁大学毕业那年，进了一家非常好的外企工作，还嫁给了相恋多年家中经商财力丰厚的姨夫，可谓是人生的彩色篇章就要对她拉开。只是，入职第一天在等公交车的时候，在车进站之际，突然天地间万物在她眼前消失，只剩下青蓝色，然后眼前一轮旭日升起，眼前无数浮光掠影闪过，大约过了五分钟的光景，万物间的景象，才又回到她面前。
　　那天，她辞职了。从此开始探寻，那天出现在她眼前的，究竟是什么。
　　二十余年间，她日日诵经，天天礼佛，试图参破其中奥义，终于于八年前的初雪的清晨，醒来睁开眼，见着窗外一束束的枯枝向她抽出嫩芽，百花齐放。
　　渐渐地，自从那天起，她便可以感受到些别人感受不到的东西。用佛家的话说，是开了天眼。当修行到了一定的阶段，舍去了欲望执念，便能看到比普通人更多的东西。不是说眉间真的会多长出一只眼睛，只是在看相同的事物时，会有不一样的感受。比如，如果她仔细的看一个人，便能够感受出那个人身周有着一圈带颜色的光芒，有些人是金色，有些人是白色，有些人是黑色。刚开会她不懂那些颜色是什么意思，经年下来总结规律，可以说代表一个人的心性和运势，若是心思纯净善良的人，颜色便会浅，会纯正，若是自私自利的人，或者有害人心的人，颜色便会发黑发深。若是心思善良之人身周的颜色突然变深，就说明可能最近会有倒霉的事情。
　　刚开始家里人也不信她这种神神道道的说法，只觉得她佛经看多了，整个人神神叨叨，可能是患了什么臆想症，三天两头带着她往医院跑。时间长了，姨夫的父母也天天劝着姨夫离婚，亏了两人感情深，才一直走到今日。前几年过年期间，姨夫看中了一门新的生意，觉得来年能挣大钱。约了另一个大公司的老板，饭局都设了，席间觥筹交错，结束想要谈谈合同之时，却被沈姨拦下了，说这位大老板周身有种黑气入侵，想必最近会有大麻烦，而且他一看就是个不守承诺之人，跟这种人签合同，想必不久就会有麻烦。
　　姨夫固然是不信的，但是姨夫的父母很是迷信，于是此事作罢。果然，不出三月，某诈骗骗局被揭穿，很多企业家都受了连累，赔的血本无归，很多人债台高筑，心理承受不了，选择了自杀。姨夫那天因为沈姨劝着没有入伙，侥幸逃过一劫。
　　此后，姨夫家的人才觉得沈姨说的可能有些道理，便开始有事没事问问她的意见。家中做生意，对这种事极为在意。好运，厄运，做生意的人对方人品可不可靠，她只要看人一眼，就能说中，三四年间过眼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未失手。渐渐地，姨夫的父母也都信任她，也将家里的一部分生意交于她打理。
　　我自小便不迷信，毕竟新时代的人，家中父母皆是教师，所以也不迷信，不过奶奶倒是天天拜佛，所以家中的态度一般是不信仰，不反对。沈姨的特殊能力我自然是不信的，不过我很少遇见虔诚信仰佛的人，好奇他们对于前世和来生是个什么态度，便将今日听得的那个三生石的故事讲与她，想问问她的见解，看她信是不信。
　　然话没出口，服务员端着饭菜上桌，西湖醋鱼，龙井虾仁，东坡焖肉，游龙发糕，一天没正经吃东西，看到热乎乎的饭菜没出息的肚子叫，忙着吃菜，便一时间将问题忘到了脑后。
　　明哥嘴甜，对沈姨点的饭菜赞不绝口。一边夸菜，一边就着刚才的问题聊，“我也听我妈说沈姨最近的功力不浅，要不沈姨你今儿开开天眼，给我看看我最近咋样，会不会倒霉。”
　　我有些想笑，从来不知道明哥还是个迷信的人，又不好意明面上笑，只好低头猛吃了两口白饭掩饰过去。大概是因为最近遇到的奇怪事情多了，把明哥这样一个不迷信的人也逼迷信了。
　　沈姨摇摇头，“自家人，看的不准。”
　　明哥不依不饶，“怎么会！这是不是自家人，有什么差？”
　　沈姨不与他争辩，只是抬头望了一眼我，“小明，你这个朋友心眼好，人也善良是个值得交的。”我抬头给沈姨回个微笑，“谢沈姨夸奖。”
　　沈姨放下手中筷子，顿了顿，“不过最近会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或许对你有很大的影响。能不能化祸为福，且要看你能不能守住初心。”
　　我一愣。明哥也是一愣。我和明哥交换了个眼神，他犹疑的慢吞吞问道，“姨，这不同寻常的事，指的是什么事？”
　　我们俩两双眼睛盯在沈姨身上，她却从容的饮了口茶，“那我就不得而知了。那是天机，怎么会泄露。”
　　这一顿饭的后半顿，我吃的有些恍惚。若是平日有个道士拉着我讲这话，我肯定是当骗财的把他撵走，但是下岷山地宫在前，良渚之行在后，我现在听了沈姨这番话，心中好似敲锣打鼓不得安生。
　　借着沈姨去卫生间的功夫，明哥戳戳我，低声问，“想啥呢，魂不守舍的？”
　　我恍然回神，摇摇头。
　　明哥再道，“你说，要不咱们去见张止他们的时候，让我姨给过过眼，看看这俩到底是好是坏！省的我心里老打鼓。”
　　我见沈姨没回来，就白了明哥一眼，“好歹你可是80后，怎么还搞封建迷信呢。”
　　明哥哼了一声，“你不封建迷信，你方才愣神想啥呢？”
　　我被明哥说的哑口无言。
　　我不迷信，我觉得批命，预言什么的，看的都是巧合。可是这巧合若是太多了点，便不免让人心生疑惑，坐立不安。
　　沈姨回来，见饭吃的差不多了，便又开始和我们说些家常。聊起明哥的父母，和沈姨小时候的事情。沈姨小时候也是在东北出生，后来念了大学，嫁了人，才落在杭州。讲起明哥的祖父祖母那一辈，在牡丹江附近林场看林子，有很多很邪乎的事情。
　　林场又大又深，冬天覆了雪，就是一片水墨丹青染似的林海雪原。邻居家小男孩跑到林子深处去玩儿，跑丢了，到了天黑还没找到。那家的大人很是担心，发动邻居一起去找，找了一天一夜终于将小男孩找了回来。
　　可是，被找回来之后小男孩，有点疯疯癫癫的发癔症。家长很是担心，县里的医院，城里的医院，都跑遍了，来北京的医院都去了，却什么问题也瞧不出来。
　　后来家长没辙了，听说林场有位见多识广的老人，能处理这种疑难杂症，便将他请去看了。那老人打眼看了小男孩一眼，便斩钉截铁的说，说是招惹了林子中的东西，失了魂。必须要拿着一件小孩的旧衣服和过年的贡品，去林子中拜拜，让林子里的东西把小男孩的魂换回来才能行。小男孩的家长最初不信，但是医院的法子都不见效，死马当成活马医，只好用老人的法子，去林子里拜了拜，回来小男儿没多久就正常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是明哥的小姨说的故事，还言之凿凿的说这是她小时候亲身经历的事情，我一定以为面前这个人是个大忽悠。忽而又想起下午那个三生石的故事，便问道，“佛家真的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沈姨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是啊。若是得道，便能参透自己的前世。得道者常在看到一些世间的提示，悟了很久，便能悟出些门道。”
　　我好奇，“不知道沈姨悟出了些什么？”
　　沈姨只是笑笑，“我看到了我前世是谁，在干什么，我为什么会遇到我今生的老公，为什么他会对我这么好。”
　　我惊讶，“这真的能悟到？”明哥倒是没有我那么惊讶，想必以前便听过沈姨给他讲这些事情。
　　沈姨顿了顿，“我自己的故事没有说服力，我给你讲个别人的故事吧。”
　　我点头。
　　沈姨道，“龙泉寺的前任主持，慧禅法师，是我非常尊敬的一位法师。他于去年得道圆寂了。他去世之前两年还俗娶妻了。”
　　我一愣，“得道法师，还俗娶妻了？”
　　沈姨说的诚恳，“是，新娘是我的朋友，工作上的忘年交。三年前，龙泉寺和天竺寺举行佛法交流，我带着朋友前来听主持布经。慧禅法师于人群中一眼看到我的朋友，当晚就找到她说，他们有一段前世情缘未了，今世只有结为夫妻，才算圆满。”
　　这么俗套的搭讪的说辞，若是放在大街上，可能要被女生扇两个耳光。然而慧禅法师说的，却是很诚恳。慧禅法师从小修行佛法，二十岁开天眼，四十岁悟道，可是一直不能得道超脱。他参透前世，发现自己情劫未了。上一世中，他是太平天国首领杨秀清手下的文案小官，而沈姨的朋友，是太平天国时期的女政治家，傅善祥。
　　他爱慕于她的博学，她的才华，她的美貌，只是碍于身份低微，没有同她表白，与她偕老的资本。
　　天京事变事前，杨秀清生活作风日益腐败，与昔日部下处处结怨，离心离德。傅善祥多次劝说他改正作风，却只换来一顿顿板子。
　　傅善祥负伤，伤痕累累，被关进柴房。没有人敢去看她，只有他去。他给她送饭，喂药，两人渐渐萌生出感情。就在她伤刚要痊愈，两人计划离开杨秀清时，天京事变爆发，东王府两万太平天国军身首异处，傅善祥因着和杨秀清关系密切，一同被劫走，虽是个文官的他，见心爱之人遇险，也提起长刀为了心爱的人和乱军奋战，赶到江边时，却只见她被叛军长矛穿心而过，尸体坠入江中，滚滚东去。
　　他双膝发软，长刀落地，也死在了这场混战之中。
　　今生相遇之时，慧禅法师已经57岁，而沈姨的朋友，也年过40，虽离婚，可是膝下一儿一女，皆强烈反对母亲再嫁，尤其嫁给一位佛道中人。
　　沈姨说，“慧禅法师执意要娶我的朋友，他几世经年修道有术，苦于情劫未过，始终堪不破求不得，放不下，便无法真正得到超脱，修得正果。圆一世姻缘，不仅是为了感情，更是为了渡劫。后来慧禅法师亲自面见了我朋友的儿女，与他们进行了一天一夜的长谈，儿女最终选择了成全。成婚两年，慧禅法师心愿已了，现已于五台山悬崖壁坐化，成白色肉身舍利。”
　　沈姨的故事在我脑中久久徘徊，直到晚上回了宾馆，我还有时在发呆。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论者，从不相信有什么神明论。只不过今天听的这几个故事，倒是让我有些不知作何解释。若不是故事是假的，就是世间真的有些解释不了的事情。
　　明哥走过来拍拍我，“想什么呢？”
　　我摇摇头，客套的寒暄了一句，“没什么，你沈姨对你挺好的，咱们来这一趟，她破费不少。”
　　明哥笑笑，“是啊，本来从辈分上来说，她应该是我亲姑姑的，只不过我爸爸小时候，被过继给了另一个没有子嗣的宗亲，所以就变成了姨。”
　　我有些惊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层，“那你爷爷奶奶还有没有别的儿子？”
　　明哥摇头，“没了，后来我爷爷家就只剩下沈姨一个，所以沈姨小时候还常和我爸爸一起玩儿，两个人感情很好。”
　　我更惊讶了，“没听说过谁家把自己儿子过继出去给别人的，你爷爷奶奶这很舍己为人啊！”
　　明哥也笑了，“可能我爷爷奶奶那个时候觉得自己还能生出别的儿子吧，谁知道呢，有可能错误估计了形式……”
　　我和明哥都笑了两声，我想起下午沈姨给讲的故事，还是有些不能释怀，“你说，你沈姨讲的这些灵异故事有没有科学解释？”
　　“嗨。”明哥拍拍我，“就是给小孩子听的故事，沈姨口才好，记得小时候每次沈姨过年回家，我都特别爱缠着她讲故事。她那里各种各样灵异故事，层出不穷，都是我家附近的林场的。你想啊，一大片一望无际的林场，那里是自然界的地盘，没有被我们人类征服的地方，里面的动物啊，植物啊，很多都是没见过的，那自然会被神秘化。有些解释不了的事情，便是解释不了了，没必要深究。”
　　我还在想那些故事，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明天就要去见张止了，你说我们见了他说点啥？”
　　明哥锤了床一下，“和他们行动，太被动了，咱们啥头绪也没有，他们倒是目的明确，感觉咱们只有挨宰的份儿。”
　　我附和，“那就一见面先问清楚他的目的？”
　　明哥看了我一眼，“你问他就说啊，咱们手上没有筹码，不还是被动的吗。”
　　我哦了一声，“那你说咋办。”
　　明哥沉思半晌，“咱们得挑个他不占理的事情说。”
　　我一直都好奇张止背上的伤，便提议道，“咱们问问他背上的伤是咋回事儿？明明看见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什么护士说他没事儿？”
　　明哥默了默，“不好。人家又不欠你个解释，万一他不认账，就说护士记错了，你怎么办？想问清楚这个事儿，就得当时捉住他拔下衣服看看，现在错过这个机会了，这个事儿就说不清了。”
　　我接着提议，“他不是非要拿走那个玉棺里的东西吗，咱们问问他为什么？”
　　明哥又摇头，“这个也不好。他随便扯个理由来骗咱们，你参的破吗？不还是只有被骗的份儿。咱们要说，便得说个板上钉钉，他推脱不掉的。”他又想了想，“张止寄给你的日记本，你还带着吗？”
　　我点头。
　　明哥说，“那好办了。明天见面就把这个日记本，还有里面那个条子，扔在他面前，你爷爷的笔记本怎么跑到他手里了，只要解释不清楚，他说什么咱们都不信！”
　　我再点头，“只是明天便是一月一，还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呢。”
　　我话音刚落，我和明哥的手机便响了。宾馆入夜了很是寂静，手机铃声突然想起声音大的刺耳。明哥呸了一声，“这手机响的再巧一点，我都要怀疑张止在我俩身上安装窃听器了。”
　　明哥说罢忽而皱皱眉，像是突然警觉了起来，把所有的行李，包括酒店的桌脚，床下认真的翻了一遍，确认什么可疑的物品都没有，才坐回床边。
　　我将短信递给他看，“9点，良渚博物馆见。”
　　明哥看看时间，将近午夜十二点，忿忿关了手机，“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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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天京事变后，傅善祥下落成谜，众说纷纭，其中一种说法是傅善祥与在东王府里从事文牍工作的何震川渐生了爱意，两人在太平天国失败后，双双隐姓埋名，住在上海的小里弄里。传说其故居在秦淮河南岸东关头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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