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逐心

　　陆雪臣呼吸发紧。分明听不懂玄素在说什么，心腔还是控制不住的发闷。
　　“心痛吗？对了，我差点忘了，你根本就没有心，早在几百年前你便将心亲手挖出给了他，现在的你只是一具空壳罢了，一具没有前生记忆的空壳。”玄素笑望着他，道：“忘尘有没有告诉过你，你从何而来？”
　　陆雪臣霍然抬头，“你是······”
　　“对，我就是当年跟随在玄机子身边的白狐，当年自愿舍弃仙籍，与墨阑一同下界的白素。苍吾，该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原本该是你的，你没有好好珍惜，一次又一次的让他伤情心痛，现在他终于不再只看着你一个人了，临了你却又来玩深情。你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还是太看得起他的承受能力？好吧，就算这一回我依然输你一筹，他还是对你动了情，可是，你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君，也不再是无所不能的魔尊，你只是当年魂消后不该残留的一缕执念，被昆仑长老们合力铸成的一具躯壳容器罢了！你若不死，你的心在他体内也等于白费，可若是让他知道了你要为他再牺牲一次，你觉得他真的能好好活下去吗？”
　　陆雪臣猛地跨出一步，“你说什么？！”
　　玄素冷哼一声，“你不是已经听得很清楚了吗？你不用拿这个来要挟我，你当我跟他一样单纯，看不出你的心思？即使没人逼你你也会心甘情愿的救他不是吗？”
　　玄素走出一步，“就当是感激你最后一次为他牺牲，我坦白的告诉你，当年墨阑找上我，并不是真的中意我，想要和我在一起，不过是故意在你面前做一场戏罢了。至于原因，我想你也不记得了。别人也许都不清楚，可我却知道，他一直最在意的都是你，甚至不能接受你心里面除了他还装着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死人。那一次他从血海出来，是怎样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天界的你又如何知道？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愿让你看到他应劫而愧疚伤神！这本就是你欠他的！可你偏偏不知好歹，成魔之后又来招惹他！我是撒谎了，骗了他，也骗了你······”说到这里，玄素忽然顿住，声音有些哽咽，又似乎是对自己怨艾，遮住眼睛深吸了好几口气。
　　过了好久，方在陆雪臣震惊混乱的注视下，惨笑一声，接着道：“是我害了他，所以，这一世我不想再让他遭受到哪怕一丝的伤害和痛苦。只要没有你，他就会好好的活下去，和我一起无忧无虑的活下去。是我大意了，原以为把你引下山，替他寻回了残缺的心魂便是结束，可他还是对你动了情！为什么！凭什么！”
　　“你知不知道每次我看着他看你的眼神，对你不由自主的亲近，却又毫不自知傻兮兮笑的时候，我都恨不得立刻杀了你！若非除了你没人能化解他的浊息，早在苍狼山我便出手彻底解决了你！”
　　“你看起来很惊讶？很欣喜？想要立刻找到他问一问我所说的是不是真的对吗？”玄素有恃无恐的摊了摊手，“那你便去，然后看着他舍不得你送死，自己痴痴的去死好了。”
　　“哦，对了，你不是想要里面的那个‘人’吗？也尽管试试好了。”玄素侧身让开门口，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雪臣一动不动的定在原地，如同点了穴一般。
　　占嬴喜欢他？
　　便如玄素所说，一瞬狂喜之后，便是茫然，无措，害怕。
　　然后呢？
　　找到他说我也喜欢你吗？
　　不，不······
　　玄素说的没错，曾经他有好几次机会紧紧抓住他，却都没能抓住，这一次抓住了又能如何？让占嬴看着自己去死然后再次伤心欲绝，还是占嬴不舍，然后他看着占嬴再次消失？
　　也许，这一切都是他与他的命。
　　注定不得善终······
　　这就是他的劫，躲不过，也不想躲。
　　可他还是很高兴，至少，占嬴是喜欢他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这样，也没什么遗憾了。
　　陆雪臣重新抬起头，语气平静道：“他恢复之后，还会想起前世的种种吗？”
　　会吗？
　　他自己也不敢确定，在这之前他只想救占嬴，可现在，他却有些害怕，如果占嬴想起了曾经那些伤痛的记忆，又会怎样。
　　会恨他吗？还是会觉得可笑？
　　或者，只是一声转瞬即逝的叹息······
　　玄素突然一声暴喝，化出一柄雪色的长剑，腾身而起。
　　结界爆开，长剑携着强大的灵力打来，陆雪臣犹自有些忡怔，始料未及的愣了一下，迅速飞身躲避。
　　“砰”的一声，地面上瞬间炸出一个丈宽的坑。一击不中，玄素再次扭身追至，不依不饶的紧紧贴住陆雪臣的脚步，挥动长剑朝陆雪臣袭去。
　　陆雪臣并不想与他纠缠，而玄素明显不愿再掩藏实力，只靠躲避，以他的修为根本无法招架，只好拔剑相抗。
　　“师兄！”
　　就在两人腾挪纠缠之间，白鹭御剑赶到，看清楚屋顶上你追我赶的两人之后，陡然愣住，似乎也是震惊于玄素的转变和身手，一时竟傻在原地忘了反应。
　　“别管我，先去阻止他们启动阵法！”陆雪臣全力震开玄素的一击，大喝一声。
　　白鹭霍然惊醒，目光艰难的从玄素身上移开，看向庙内，看到里面的情形时，忽然便明白了什么。脸色红白交加的变幻了一阵，跺了跺脚，冲进了门内。
　　小冯觉得这辈子所有的见识加起来也没这几日来的惊心动魄，这一刻他真想将他老子拽过来一块看看，彻底打消送他上昆仑的伟大志向。
　　整日打打杀杀，死去活来的真的是正确的人生方向吗？
　　小冯躲在同样呆若木鸡的占嬴身后探头一望，颤巍巍的“咦”了一声，“那不是陆道长吗？他不是喝醉了回房睡觉了吗，怎么会在这里？”目光随即一转，再次张大了嘴，“那个跟陆道长打在一起的人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若不是时机不对，占嬴真想对少年说一句：你没瞎，那个人你确实认识！
　　只是素来娇弱的连只蚂蚁都踩不死的软蛋，这是突然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功力大增，就这矫健凌厉的身手，上场杀敌绝对以一当百，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啊！
　　那把剑显然也是上等的宝物，周身的雪光闪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小冯显然也认出来了，“啊”了一声，被剑光闪的涕泪横流，道：“三殿下！”边喊边使劲拽占嬴的袖子，“我没看错吧？这是怎么回事？中邪了？怎么自个儿人打起来了？还有小白道长呢？”
　　话音将落，一道青色的身影就应景的从破败的门内倒飞了出来。哐的一声，正砸在了两人脚下。
　　两人齐齐往后跳了一步。
　　“白鹭！”
　　“小白道长！”
　　白鹭咳出了一口血，抬头看到小冯的脸，还没什么反应，待目光转到占嬴的脸上时，骤然一缩，猛地拾起落在手边的剑，朝占嬴扑了过来。
　　“子真，住手！”
　　“小嬴！”
　　原本还在屋顶胶着对峙的陆雪臣与玄素齐齐色变，骤然分开，飞速朝着这边飞身而来。
　　占嬴还呆在原地没反应过来，就看着白鹭目眦具裂的一个翻身跃起，手中利剑朝着自己笔直刺来。惊呼响起时已晚，锋利的剑尖已经割破薄薄的衣衫，下一刻即将穿心而过。
　　占嬴甚至已经感觉到利刃的寒气寸寸逼入血肉，一开始还是轻微的刺痛，接着便是幕天席地的冰寒和撕裂般的剧痛，从心口处炸开，蹿向四肢百骸。
　　小冯“啊”的一声，吓得坐倒在地。他一直躲在占嬴身后，拽着占嬴的袖子，这一倒，顺带着就将占嬴朝后拽了下去。
　　利剑从占嬴的心口划过，斜斜的顺着肩膀划出一道寸深的口子。鲜血飞溅，泼了占嬴和身下的小冯一脸。小冯已经吓呆了，而占嬴则是完全忘了反应，只瞪大眼看着白鹭在刺出一剑后也傻傻的愣在了原地。
　　犹自滴血的剑哐当一声落地，白鹭似乎想要上前查看占嬴的情况，脚下动了动却又僵住。他只不过是想暂时钳制住占嬴，借以逼停已经启动的阵法，谁知占嬴竟然躲都不躲，木头似得直挺挺的拿心口迎着他的剑。想要收剑时已来不及，若非小冯将占嬴带倒，这一剑恐怕便是直接要了占嬴的命。
　　鲜血飞溅，宁静的夜空瞬间狂风大作黑云翻腾，曾经血海之主的气息引来无数妖魔鬼煞尖啸狂舞，从四面八方朝着城隍庙涌来。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没了半边屋顶的城隍庙里炸开一道血光，守在阵前的钱坤猝不及防的被震开，重重的摔在了土石墙壁上。
　　“你······”
　　白鹭还未发出声音，后心一凉，又是狠狠一痛。他呆呆的低头，看了一眼穿胸而过的剑尖，艰难的扭头。
　　玄素怒红的双眼清晰的映入眼中，如同汩汩流出的鲜血一般灼的伤口生疼。这一剑并没有刺中心脏，心脏却仿佛被寸寸割碎一般疼的不知滋味。
　　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只听见砰砰跳动的心跳声和身后愤怒粗重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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