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逐心

　　占嬴还是犹豫了一下，抬脚跟了上去。小冯是一千个不愿凑这种不要命的热闹，可两人一走，整个大街上就剩他孤零零一个，风都似乎更冷了，在冒死只身回家，和舍命陪君子兴许还能有个生还可能之间徘徊了一会儿，立马拔腿嗷嗷的追了上去。
　　越往南走，戾气越加厚重，不用占嬴指引，白鹭也已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来自城隍庙那个方向的阴煞之气。不由得提速。
　　然而刚走出没多远，那股阴煞森冷的气息骤然消失，白鹭顿住脚，此时他们已经远远能看到城隍庙残破的一角屋檐，可是先前那种令人十分不舒服的感觉却凭空消失了。
　　小冯面无人色的往后缩，“怎么了怎么了？怎么突然停了？是不是那玩意儿已经过来了？哎我的娘啊，别傻站着啊，赶紧逃啊！”
　　白鹭与占嬴对视一眼，皆面露惊异。若非那里的东西已经转移，便是有人设置了结界。没有理会嗷嗷叫的小冯，白鹭仙剑出鞘，率先腾空朝着城隍庙而去。
　　“哎我操！怎么飞了！”小冯没了护身人盾，立马又缩小了一圈。眼瞅着两条腿追不上会飞的，战战兢兢的看向一旁的占嬴，颤声道：“那个······你也要丢下我飞不？”
　　占嬴瞪了他一眼，“你看我背后长了翅膀吗？”
　　小冯心道：那可说不准，之前在苍狼山你没扎翅都飞老高呢。
　　看来是角色切换的不太成功，这会儿没了法力，魔尊比他这个普通老百姓还窝囊。
　　不过嘴上还是斟酌的道：“那咱俩是跟过去还是？要不，咱先回去吧，这种高风险的技术活，留给道长们耍威风就好了，咱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回去搬个救兵也成啊。”
　　占嬴认真的想了想，深表赞同道：“你说的很是，要么，我自己跟过去看看，你回去搬救兵？”
　　小冯刷的瞪大眼，“你当我傻啊，我、我一个人能有命活着回去吗！”
　　占嬴道：“那还废话什么，走吧！”
　　小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窃窃道：“不是。那个，你现在意识还清醒不？还记得你是谁不？你要是觉得自己哪里不对，看在咱多日结伴而行同生共死的情义上，赶紧提醒我一声，我可不想还没被吃头的妖怪害了，先给你填了肚子······”
　　占嬴停住脚，两眼冷飕飕的望着他，“我突然觉得······”
　　小冯警铃大作，“啥？”
　　“······你看起来很是香嫩可口！”
　　小冯刷的跳开老远，“啊！别别别，那都是您的错觉，我这么皮糙肉厚的，吃起来肯定塞牙！那个、那个······对了，自从山上回来我还没洗过澡呢，一身泥灰臭汗，可别糟了您的牙口······真的，我一点都不好吃！吃了也会消化不良的！”
　　占嬴还要再吓吓他，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正是城隍庙的方向。两人不约而同的扭头。
　　小冯大惊失色：“这是······干上了？”
　　再说陆雪臣，占嬴离开之后，便在床边呆呆坐着。两坛酒下肚，普通人还真抵不住，陆雪臣是头一回喝酒，一开始也确实晕的厉害。
　　也许是借着酒劲来到了这里，想要说些或做些什么，但当看到占嬴的脸之后，整个人忽然又清醒了，比解酒丸都管用。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占嬴，不，应该说是墨阑，抱着对他的怨恨，不用他费心思，也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利用他化解体内的浊息。可当他看到醒来的竟是占嬴时，忽然又生出了一丝惶恐，还有一丝期待。
　　惶恐的是占嬴想起那晚的事情，再次露出躲避甚至厌恶的表情。期待的是，也许占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排斥自己，这样也算给自己的离开留下一丝安慰。
　　但若真是如此，他又害怕不忍，占嬴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所以，不如清清爽爽的离开。
　　对谁都好。
　　坐了一会儿，从腰间解下了锁妖囊。一条花花绿绿的小蛇滑到床上，软趴趴的没甚精神的样子。
　　陆雪臣呆呆的看了一会儿，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蛇头。
　　“他好像真的很讨厌我······这样也好，见不到也就不会想起······”
　　小蛇往后缩了缩，歪着脑袋，金黄色的眼睛不明所以的盯着自言自语的人。
　　“到时······你可以不可以带我离开？只将我送回昆仑就好，师尊不会为难你的。”
　　小蛇依然歪着头看他。
　　似乎是猜到了小蛇心中所想，顿了顿，又道：“子真那边，我不想他知道，他性子太莽撞，也是麻烦······我会留书一封，子真看到后会自己回昆仑的。”
　　陆雪臣揉了揉有些作痛的额头，喃喃道：“今晚不该喝酒的······”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一人一蛇分坐在床两头，互相对视了一会儿，各自转开了头。
　　陆雪臣在等。
　　直到玄光发出微微颤动的鸣响，陆雪臣方才起身，眼底那一抹残留的醉意彻底散去，冲身侧摊开掌心，小蛇会意，顺着他的手掌钻进了袖子里。
　　城隍庙外荒草萋萋，连最后一丝月光也躲入了乌云后面，经历风吹雨打已经残破的只剩半个屋顶的破庙，泥墙被风吹的噗噗作响，好像随时都能塌下来。
　　陆雪臣落地后，并没有直接冲进城隍庙内。
　　他先前感应到的煞气就在这里，然而此时，那股子阴煞之气却凭空消失，虽然看不见，陆雪臣也能感知到几步开外便有一道结界，因而才能够将煞气隔离开来，不被人轻易察觉。
　　残破的门扇虚掩着，没有一丝光亮，也看不清庙内的光景。陆雪臣站在结界外，轻声道：“出来吧。”
　　没有惊讶，没有愤怒，表情和语气一样平静而笃定。
　　片刻死寂过后，一道冷笑声响起，残破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
　　“陆道长果然酒量过人，倒是我托大了。”门内慢慢走出一道身影，昏暗的夜幕下看不清面容，声音却是玄素无疑。
　　陆雪臣依然没有半丝讶异，眉眼清冷的遥望着在门前止步的玄素，道：“你本不就打算引我前来吗，又何必装腔作势。”
　　玄素歪了歪头，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笑道：“陆道长是不是想多了？”
　　“是吗？”陆雪臣道：“如果我没猜错，里面的应该就是白牡丹吧？或者，应该叫她明胭？又或者将军夫人？”
　　“哦？”
　　“如果我还是没猜错，钱师傅也曾是昆仑弟子对吗？对昆仑术法以及渊源熟稔于心，自然也知如何解决占嬴的问题。降服蛇妖不过是引我下山的一个契机罢了，心魂碎片才是你们的真正目的。因为只有我才能找到那一缕心魂，将它融入占嬴体内。”
　　颜清曾经说过，少年时遇一人指点，方能够不被察觉的留在占嬴身边，现在想来，那个人除了占嬴身边的钱坤还会是谁？更确切的说，真正的幕后之人是玄素。
　　明胭是占席的妻子，也时占嬴的母亲，在占嬴一岁时，占席将占嬴的母亲当做祭品分尸作法，尸体镇压在了将军府的祠堂里。颜清便是在潜入祠堂偷取明胭尸体时被幻境中的业火所伤。
　　尸体偷出之后，颜清并没有告诉占嬴，而是交给了玄素。不管玄素是抱着什么心思想要复活明胭，有着占嬴前世残留气息的苍狼山显然是最佳的地点，只是要完成此阵还需十七个出生于卯月亥时的血躯。这也是陆雪臣在查看过死者档案时生出的猜测，只不过当时并不知那是占嬴的母亲。
　　那日在茶馆，突然出现身份不明之人对他的躯体下手，陆雪臣便已心生怀疑。但自己从未出过昆仑山，更没有什么仇人，直到黑衣人将白牡丹救走，他才恍然意识到对方压根没想要对他如何，不过是为免他在百花楼发现什么端倪，才会想到故意转移他的视线，逼他灵魂回体，从而带走白牡丹。
　　“······先前救走明胭的黑衣人也是三皇子吧？”
　　玄素不以为意的一笑，“是，又如何。”
　　陆雪臣看着他，“既然如此，还请三皇子将明胭交出来吧。”
　　“我若是不呢？”玄素道。
　　“此法本就有悖天道，即使复活了明胭，它也是不人不鬼······而且，”陆雪臣道：“三皇子真正想要的是化解占嬴体内的浊息不是吗？”
　　“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告诫你，逆天而行终遭天谴，人死不能复生，你接连害了十几条无辜性命，难道只是为了制造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好一个逆天而行终遭天谴！”玄素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了半天方慢慢止住，嗤了一声，“你这是在说你自己吗？哦，我差点忘了，当年你可是为了逆天改命，连灵魂都可以生生撕碎。真是可惜了······原以为你从此便消弥于世间，再不会留下一丝痕迹，没想到还是让你转世为人了。不过，就算转世了又如何？就像你说的，终遭天谴不得善终，你这一世活着也不过是为了帮他找回残缺的心魂，成为吸纳浊污的容器罢了！而这，不正是当初你一心想要的结果吗，只要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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