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英/我的英雄学院）特修斯之船

　　自那天我从老夫妇家里逃走以后，我一直在街上流浪，基本忘记了时间。我不需要吃喝拉撒睡，衣服沾灰脏了我就跳进河里，然后再湿答答地奔跑在风中等它们风干。反正我的体力无穷无尽，既不会溺水，也不会感冒。唯一的麻烦是，现在似乎刚入春，气温很低，我的衣服和头发都很不容易干。

　　我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路过了一个村子，上了两次高速。太阳雷打不动挂在远山的山头，远山一直是远山，太阳也一直是太阳。

　　我太无聊了。

　　无穷尽的前路退路，无穷尽的昼夜更替，无穷尽的擦肩路人，无穷尽的万家灯火，只是这灯火没有一盏是为我点的。这种淡淡的忧伤仅限于夜晚，我独自一人走在小路上的时候。现在我在的这个村子……或者说叫城镇更合适，距离好心夫妇居住的村落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它的规模很大，商店超市一应俱全，还能看见骑着花摩托耍帅的年轻人。
　　城镇一面靠山，一面沿海，海滩都是细细的白沙，偶有破碎的贝壳。凭我的脚力，一天一夜是横跨不完城镇的。

　　我暂且打算留在这个城镇看看。

　　生活是很无聊，可人总能给自己找着乐子。城镇的东南有一处开放公园，树林成荫，花鸟相闻，我就爱去那儿玩。我上午在白沙滩上晒太阳，下午就去公园看老大爷们下棋。其实我是看不懂棋盘规则的，我就爱看老爷子们运筹帷幄时的皱眉，还有察言观色时的抬眼。棋子儿被他们握在手里，大拇指一遍又一遍地磨，磨得棋子儿发亮。我有时候会突然发言乱指挥，他们也不生气。

　　小镇上有两座钟楼，模样几乎相同，最开始的时候我老认错，在这儿呆了两天以后便熟悉了。一座在城西入口处，一座在城中心，公园的西北出口隔条马路就是。城镇里也有很多流浪者，但他们不是无序的，他们有团体。流浪者协会的根据地就在城西钟楼的楼下，那里有个广场。我下午在公园消磨时间，晚上就会去流浪者广场。第一天流浪者们见到我这样的小女孩是很惊讶的，但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发了我一套破棉被和一个讨饭用的碗，还有个大叔看我衣着单薄，给了我一件外套。其实我都不需要，但为了不惹人起疑，我还是接下了。

　　这种无聊的生活持续了几天，就发生了一点不无聊的事情。我在公园里围观老爷子们下棋的时候，被周围的大爷嫌弃了，他微妙地远离了我在的位置。这个行为刺痛了我的自尊，我想这不该啊？我有意识地靠近他，可他又躲开了，还明确性地用眼神警告了我一眼——怪物，你走开！
　　为什么呢？
　　我带着这个疑惑晃悠到大街上，发现状况更糟了，人流有意识为我腾出一片空地，走过我身边的人都会掩鼻皱眉，好像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猥琐物体。我百无聊赖坐在街边，思索了无限种可能。我昨天刚洗了澡，也一并洗了衣服，腋下也没有出汗……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恐慌一瞬间向我袭来，我想我知道那个臭味是什么了，还知道它来自于哪里，也知道它为什么会产生。
　　一切的源头，是我十几天以前在老夫妇家吃的那一餐饭，它们应该是在我的肚子里腐化了。我没有嗅觉味觉，也没有代谢的需求，所以我察觉不到，我X（此处为脏话）！
　　不想去思考我为什么没有放屁、打嗝，也许我只是不停在冒臭气……反正我必须把它们取出来。

　　我煎熬地等到晚上，跑到海边，拿出我在老夫妇家偷窃的剃须刀片。
　　呃，很好，我现在需要切腹自裁。小白，你可以的，嗯，你一定行的。你现在不拿出勇气，你的胃里就会长出许许多多的小生物，还会越来越臭，说不定臭气会把肚子胀得像传说中的巨人观，那样就……
　　我深吸一口气，右手倒转剃须刀，刀尖对准腹部，狠狠扎了下去。
　　很好，不疼，没血。
　　我着迷一般盯着腹部的大洞，肉色、粉色、深红色，表面看来全是果冻一样的质地，但它们很坚韧。我转过刀片，将腹部的洞割裂得更大，方便我寻找我的胃部。
　　找到了！
　　我想我已经不再害怕这样的切腹行为，我一手把控着企图愈合的大洞，一手握着水果刀刺破了胃袋。
　　只有微量的液体，混合着腐坏的食物倾斜而出。万幸我发现得早，否则以夏天的气温而言，再过一两天，臭味将更难以处理。我保持着自裁的姿势跑进了海里，我需要清理一下剩下的附着物。
　　真是太恶心了……
　　此时此刻，我已不再对自己奇怪的身体感到惊讶了，我反而开始期待这具身体还能有什么更突破常理的地方。

　　——还真有。

　　因为那件事一直是人类习以为常的，所以我没有特别去验证过，半个月以前在老夫妇家中的浴室里，我发现玻璃上没有我呼出的热气，现在在大海里沉浮我也毫无压力。

　　显而易见，我没有呼吸。

　　我再也不敢进食，哪怕是喝水也不敢，不管怎样，开膛破肚都不是一个好的经历。

　　事毕，我坐在沙滩上发呆。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都没心思思考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我是谁。我觉得我需要睡一觉来忘记这些糟糕的事情，可是……我没有睡眠的能力。剖腹用的小刀不小心被海浪卷走了，我也不想再看见它，跟它有关的经历都是我不想回首的。

　　“你……小姑娘你没事吧？”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小心翼翼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吓得我一激灵！

　　我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衣着褴褛的胡茬大叔在不远处探头探脑，他手里举着一瓶牛奶，问：“小姑娘你别误会啊，我们是看你半夜没回来广场，就担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们都在分头找你，没想到你在这里，你在干什么？”

　　他什么时候在那边的？他看见了多少？！

　　“这么晚了，这里不安全的，跟我回去吧。”

　　他似乎没看到？

　　“我……我睡不着，就到海边来散散心。”我谨慎道。
　　“散心？这都几点了你散心……黑黢黢的，啥都看不清，海风还这么凉，你到这儿散心……”大叔哭笑不得道。

　　看样子他是真没看到。

　　“来，喝点牛奶吧？今天有批志愿者来给我们的牛奶，你的份我给你留着了。好牌子的，进口的，不喝可惜了。”他朝我递出牛奶。
　　我犹豫了半晌，还是过去接下了牛奶。“谢谢你。”
　　“谢什么，大家都是……这种情况，能照顾点就照顾点。”

　　我跟着胡茬大叔开始往回走，他不算是个健谈的人，一直只有零零星星几句对话。
　　“小姑娘，你是……离家出走的吧？”
　　“什么？”
　　“听叔叔一句劝，消气了就回去吧，家里人会担心的。现在这世道，不安全，你这么小的姑娘家……”
　　“嗯。”我敷衍道。

　　气氛又陷入沉默。

　　“那叔叔你……又是为什么在这儿呢？”我试探性问道。
　　“没本事呗，不中用。”他叹道，尾音减轻。
　　“我本来是做保镖的，和朋友合伙开了个安保公司。后来有单生意砸了，保护人死了……我的个性也废了。我朋友责任多一些，坐牢了，我虽然不用坐牢，但债多得我还不起，房子抵押了，老婆孩子也离开我了。”

　　我没想到他会和盘托出，心里有些愧疚自己默认的谎言。还有这些沉重的现实，这位大叔悲惨的过往，都压得我说不出话来。
　　另外，个性废了是指？
　　算了，不要去在意这些语言上的细节。
　　“看我对你一个小孩子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呀，等会回去就快把牛奶喝了，然后睡觉吧。明天想好了，就回家，让我们送你都成。”
　　“谢谢叔叔，我……我再想想。”

　　回到流浪者广场，大部分的人都还没睡，见我和大叔回来了，他们都迎上来对我嘘寒问暖。
　　我有些不适，不是我不识抬举，是我有些接受不过来如此汹涌的善意。
　　我几乎是保持着呆傻的状态，只会说谢谢，被所有人照顾着，最后窝在厚厚的棉被上“睡觉”。

　　月明星稀，早春夜风如刀，但流浪者广场倒是很温暖。
　　奇怪，我明明没有温度感知的。
　　旁边的大叔打鼾声连绵不绝，不远处还有另一个大叔和他奏和乐。
　　我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不过家人会担心吗？
　　……可我的家人在哪里呢？

　　第二天，我打算离开这里了。老让这些人们照顾着不是办法，再加上他们都默认我是离家出走的，要是死赖着反而会有问题。于是我假装睡着，等大部分人都出去乞讨以后，我叠好棉被，放好碗，准备不辞而别。
　　我想了想，把那瓶牛奶放在大叔的铺盖卷儿旁边，用破布遮掩好。做完这些，我就离开了。
　　我又回归了流浪。
　　我想我该启程去下一个城镇了。一想到马上要面临的无聊的高速公路旅程，我有些无奈。我打算再去海边玩一次，然后再去公园看大爷们下一次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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