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生

　　又是一个平常的工作日。

　　萧禾准时上岗，习惯性按部就班，进门看到刘沛洋才想起今时不同往日。

　　同样是工作，她就多了一项招待“外宾”的职责，然而并没有工资加。

　　萧禾看见刘沛洋领着几个生面孔站在昨天她给他们做解说的地图前说话，却没看到昨天那个目中无人的男人。

　　萧禾往里走的脚步不禁顿了顿，站着没动，往刘沛洋的方向看了几眼，好像拿不准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还是刘沛洋先看到了她，愣了一下，立刻道：“早啊！”

　　男人笑起来很是爽朗，萧禾抿着唇笑了一下，反而觉得自己有点拘谨。

　　于是主动搭话：“你们倒是比我这个上班的还来得早。”

　　“你还不是？”刘沛洋眨了下眼睛：“这么早就去买菜啊，你们馆里还要自己做饭吗？”

　　萧禾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塑料袋，没解释：“顺道就买了。”

　　刘沛洋正要说话，身后一个平头青年冒出头： “总监，这就是你跟我们说的萧…萧姐吧？”

　　萧禾的目光落到小平头身上，他身边还有一高一矮两个女生，看起来都很年轻。

　　平头是个外向的，不等刘沛洋介绍，上来朝萧禾伸手：“萧姐你好，我叫陈潜，是民译杂志社的摄影师，总监昨天跟我们说起你了，要我看萧姐这么年轻，要不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按工作称呼我都不好意思叫姐了。”

　　“你好。”萧禾朝他点了下头，却没伸手，在他误会之前解释了一句：“行业文化，不握手。”

　　平头噢了一声，恍然大悟。

　　刘沛洋身后的女孩子吸了口气，赞叹道，萧禾怔了一下，女孩已经到她眼前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上来就道：“姐姐你好，我叫刘思思，你可以叫我思思！我是他的妹妹，我……”

　　“思思！”刘沛洋板起脸，还挺严肃：“别咋咋呼呼的！没礼貌！”

　　很显然这位叫刘思思的小姑娘并不怕他，扭头扮了个鬼脸。

　　于是刘沛洋只好再代替她抱歉：“不好意思，我妹妹这个人比较自来熟。”

　　眼前女孩大概二十出头的模样，穿着粉色的面包服，头上戴着粉白色的针织帽子，吊下来两颗毛茸茸的小球，衬着小脸粉扑扑的，萧禾发现她的眼睛很大，看着人的时候亮晶晶的，充满活力。

　　萧禾摇头，看了一眼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拉着自己的手，说：“可是我们馆不允许不相关的人参观。”

　　萧禾说话的时候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有时候就会给人一种冷清疏离的感觉，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很严肃认真。

　　她以为这个郑思思也会知难而退，却没想到小姑娘居然丝毫没受影响，眨了眨眼睛，她看着她，猛不丁说： “姐姐你真漂亮！”

　　萧禾：“……”

　　萧禾噗嗤一声笑了，那笑容尽管很浅，但还是让旁边的刘沛洋呆了一下。

　　先不说什么伸手不打笑脸人，就没有人会不喜欢别人夸你好看。

　　笑过，她淡淡地道：“规定就是规定，除非你是杂志社的工作人员。”

　　刘思思马上就懂了，理所当然的：“杂志社是我家的，我当然是内部…工作人员了，是吧，哥！”

　　刘沛洋好笑：“是，怎么不是，我们小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边正说着，刘沛洋旁边另一个短发女人突然插话，她的语调很轻柔，听着让人很舒服，问出来的问题却是一板一眼的： “总监，我们今天怎么安排？”

　　陈潜最先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吴冬你工作狂啊！”

　　短发女人没理他。

　　萧禾感觉到刘思思突然偷偷戳了一下自己，眼睛滴溜溜给自己使眼色，小声说：“才不是呢嘻嘻。”

　　萧禾顺着她的目光转身一看，才发现骆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

　　两人目光短短的接触了一瞬间，他点了下头，算打过招呼了。

　　骆旭说：“馆长说不能拍照片，但是可以进去旁观。”

　　萧禾眉头一皱：“看我？”

　　男人看着她收了一下下巴，意思很明显。

　　刘沛洋就去看萧禾，轻声问：“不方便吗？”

　　萧禾有点烦躁，很想点头，但想到什么想，还是没说什么：“最多两个人，我不喜欢人多。”

　　眼见着他们开始交换眼神，萧禾说：“你们商量一下来找我。”

　　萧禾换了衣服去翻了一下登记表，并没有来客。

　　做他们这行，忙起来随叫随到，闲下来没事做也很常见，萧禾乐的清闲，窝在自己的休息室里玩手机。

　　萧禾的休息室是最靠近殡仪馆大门的一间，隔音效果不好，不用刻意去听，外边同事和刘沛洋几人闲聊的声音就传到了她耳朵里。

　　男人之间的聊天，无非是工作，萧禾听到刘沛洋问他们为什么会选这一行，又听见同事说了不少羡慕之类的话。

　　说了一会，刘沛洋问他自己的休息室在哪边。

　　然后男同事的声音小了些，萧禾心里不太舒服，站起来出去。

　　没走几步就迎面遇上了来找她的刘沛洋几人。

　　刘沛洋看见她就说：“萧小姐，我们商量好了，骆旭和吴冬跟你去，他们负责插画的部分。”

　　萧禾猝不及防，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骆旭：“……”

　　两相对视，骆旭准确的捕捉到了她眼底转瞬而过的意外和失望，心里一点也不意外，这个萧禾，大概以为会是刘沛洋来看吧。

　　再看毫无察觉的刘沛洋，骆旭似笑非笑：“萧小姐，多关照。”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禾总觉得他话里话外有些嘲讽的意味，让人火大。

　　于是萧禾冷笑了一声，有意不接话。

　　刘沛洋不是不知道两人合不来，警告的看了骆旭一眼，眼底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收敛点。

　　他继续打圆场，看向她身后：“萧小姐，我们还想你一些问题，不知道方不方便？”

　　“叫我萧禾就行。”萧禾说：“你问吧。”

　　刘沛洋看出她并没有带他们去休息室的打算，讪讪一笑：“行。”

　　刘沛洋打开手机朝他晃了晃：“录音，不介意吧？”

　　萧禾突然发现除了初次见面自己看他脸红了一次，就再也没看见他自然反应了，对她更是无时无刻不询问她的意见。

　　这样没什么不好，但其中的小心翼翼和距离感是忽略不了的。

　　大约是刚开始接触还不熟，萧禾在心里安慰自己。

　　她摇了摇头，就看见刘沛洋转头对骆旭说：“你是专业的，你来问。”

　　萧禾，骆旭：“……”

　　骆旭瞥他一眼： “这个要什么专业。”

　　刘沛洋耸肩，依旧是温和爽朗的语气，却让人感觉到一种精明的气质：“有记者在当然要用。”

　　骆旭看了他一眼，也懒得跟他解释什么，目光再转到眼前女人身上，想了几秒钟：“你做这行多久了？”

　　这就开始问了。

　　男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专注的看着自己，声音低沉清冽，和她前几次见过的，倨傲的，刻薄的，敏锐迫人时候都不同，光影在他脸上流转，凝结成眉宇间一股淡然气质。

　　萧禾的心莫名被勾了一下，突然就生出些好奇，到底哪一面才是他，还是太会装模作样了。

　　问题不难，她更是一个不允许自己多想的人，萧禾垂眼，淡淡道：“五年。”

　　“专业人士？”

　　“不是。”

　　骆旭看了她一眼，没有停顿继续问：“专业。”

　　“汉语言文学。”萧禾说完，就看见旁边刘沛洋目露惊讶之色。

　　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感觉，难道她就不能是做文字工作的？

　　“原来姐姐你也是学这个的呀？”刘思思忍不住插话：“那你怎么又在这儿工作呢？”

　　刘沛洋不赞同的皱眉： “思思！”

　　萧禾捕捉到关键词：“也？”

　　刘思思很开心萧禾会问她，因为她知道只要别人跟她说话了哥哥就不会再多说什么，于是她高高兴兴的顺：“我也是学这个的，但是我不喜欢…”

　　刘沛洋无奈：“你们能不能先让骆旭问完？”

　　刘思思哦了一声，没说话了，转头等刘沛洋没看她的时候不停的给萧禾递眼色：待会聊。

　　萧禾的注意力被她分散了一些，想笑。

　　骆旭却丝毫没被眼前这几个人影响，无所谓的嗯了一声：“年龄？”

　　萧禾不知道怎么又问到年纪来了：“这有关系？”

　　“有。”男人不咸不淡的点了下头：“二十从业就是花季少女，三十从业就是生活所迫。”

　　萧禾没想到他还会跟自己解释，倒是回味出了里边的意思：新闻价值。

　　原来是做新闻的，萧禾笑了一下，情感纠结，灾难报道，最适合他这种人做——反正他什么事儿都不看在眼里，更别说会被影响而判断错误了。

　　摸清楚对方底细之后，联想上记者的工作需要，萧禾再对他的问题也没那么排斥了。

　　萧禾看着他，说：“二十六。”

　　男人靠着过道的墙，也没见他停顿思考，问题张口就来。

　　“最不愿意接到哪种客人？”

　　“没有。”

　　“做了美容师之后印象最深的一件事？”

　　萧禾注意到他口中“美容师”的称谓，怔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

　　他的目光和她对上，然后直接问了下一个问题。

　　他以为她避讳这个问题——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有可能是不好的。

　　她不禁又看他一眼。

　　再回答刚才的问题反而有些刻意，干脆也忽略。

　　“为什么会选择做这行？”

　　萧禾说：“因为钱。”

　　骆旭看着她，挑了一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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