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生

　　为什么做这行？为了钱。

　　真是一个真实的让人惊讶的答案。

　　骆旭第一次仔细的打量起眼前这个女人，大约常年待在室内，女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清透均匀的白，眼睛细长，内勾外翘，眼珠乌黑，看人的时候眸光平淡清冷，鹅蛋脸，花瓣唇，连唇色都是恰到好处的淡粉色。

　　骆旭不可控的，心停了一下。早知道她漂亮，但认真看了之后更是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人实在是资质过人。

　　萧禾看他半天不说话，压了一下嘴角：“怎么，骆先生对这个答案不满意？这样吧，我想做这行是因为觉得它很神圣，我从小就梦想着……”

　　正说着，突然耳边一声轻笑。萧禾脸皮燥热，不知道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

　　她看不透这个人，本来是在讽刺，反而被他弄的不知所措，从遇见这人开始就是这样，实在让人不舒服。

　　骆旭视线触及她，笑是因为实在忍不住。

　　想不到她还挺懂这套。

　　他知道她要问什么：“有政策补贴？”

　　这是懒得解释，直接把这页揭过去了。

　　萧禾分不清这话到底是在挪揄还是认真在问。

　　萧禾说：“自己不会查？”

　　刘思思暗地里给萧禾竖了个大拇指，眼底是满满的敬佩。

　　骆旭盯住她，片刻目光一偏，落到刘沛洋身上，口气依旧是淡淡的：“问完了。”

　　刘沛洋嗯了一声：“谢谢萧小姐。”

　　萧禾敏锐地发现刘沛洋的语气变淡了，眼睛也没看他，面上也没了一开始和善的笑容。

　　很显然，是因为她最后的不配合，骆旭在不在意她看不出来，但是刘沛洋肯定听进去了。

　　萧禾咬住唇，心里有几分后悔，但更是烦躁，是觉得麻烦。

　　她心里一直盘算着，想着也许能走刘沛洋那条路，要自己对他格外不同些，但是理智是一回事，情绪又是另外一回事，虚无缥缈的时候，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萧禾转身就走，刘沛洋张口想拦，心里不舒服也没出得了声。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大厅突然传来剧烈的争吵声。

　　萧禾脚步一顿，几人都被那边的动静转移了注意力。

　　听了几句，是一对夫妻在争吵。

　　“警察马上就来了，你差这会吗？等一下你会死是不是？”

　　女人竭斯底里带着哭腔：“你个杀千刀的，你女儿都死了！你还要怎么样？！你居然还想着要从她身上弄点钱，你是人吗！你还我女儿！”

　　男人大力掰开女人抓着他衣服的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个贱人你别胡说八道！茜茜是被那群混混打死的，关我什么事儿，发生这种事情我不找警察来怎么办！你让她白死吗！”

　　女人抹一把眼泪，尖叫道：“林江！你少在这儿假仁假义！你要真这么心疼茜茜，你怎么不去杀了那些混蛋为给她报仇，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就是为了钱！你这种人，你就该天打五雷轰！断子绝孙！你想利用我女儿拿钱！门都没有！”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男人气急败坏。

　　女人眼圈红肿，一骨碌爬起来就朝着男人扑过去：“你还我女儿命来！”

　　“妈的！你还敢跟我动手？！”

　　“你去死吧！去死！”

　　……

　　眼前男女都是四十左右，衣着很是光鲜，此时却毫无形象的厮打成一团，咒骂，痛叫，殡仪馆同事参杂其中，冷静又费力的拉扯双方，不停劝告——场面无比混乱。

　　刘沛洋目瞪口呆，愣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忙不迭也加入了劝架的队伍。

　　萧禾发现只有骆旭没动，脸上冷眼旁观的表情和自己如出一辙。

　　她站着没动是因为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再加上这种场合她一个女人也拉不住所以没去，但他为什么也这么无动于衷？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不都该上去拉一把，劝几句吗？

　　又想，他一个记者，可能这种事情看的比自己还多，这样的话也不奇怪了。

　　所以真是做情感纠纷节目的？想到这个，萧禾忍不住想笑，不得不说，她被他勾起了几分好奇。

　　“萧禾！”突然有人喊她。

　　萧禾的思绪被打断，就看见门口的同事推着棺木的同事站在大门口，见她看过去，又喊了一声：“来帮个忙！”

　　是赵钰中，和她同一年进馆的同事，他也是张羿教出来的，和她相处还算融洽。

　　伴随着赵钰中吆喝的这一嗓子，打架的夫妇也看到了被他推着的冰棺，两人一下停了手，沉默下来。

　　保安从门外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架已经打完了，男人脸上横着无数条被抓破的红痕，女人脸上则是高高肿起，扑到推车面前嚎啕大哭。

　　萧禾早已从夫妇两人争吵时听出了前因后果，无非是两人离异之后各种重组了家庭，又都不愿意要这个女孩，于是为了公平，每人管半年，这次女孩出事，就是在父亲管的这半年里，出去和“朋友”打群架，对方下手没轻重，钢管朝脑袋上劈，没几下打死了。

　　男人理所当然地报警想讨回公道，女人却认为他就是想用女儿的换得一笔钱，只因为他抛弃他们母子再婚以前，因为愧疚给女儿买了份保险。

　　萧禾对这对夫妇是没有半点怜悯，和赵钰中把车推到两人中间：“两位有什么矛盾都可以出去解决，别在这儿扰了别人清净。”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男人瞪着萧禾，额头青筋暴跳，碍着女儿在，又硬生生忍下去。

　　赵钰中微笑着打圆场：“林先生别生气，我们萧姐也是急了，我们不过是些打工的，要怎么做当然还是要按先生你们的意愿来，只是您看，大庭广众的，大家都看着，这样吵也不是办法，这样吧，林先生林太太你们先冷静下来，我们先把林小姐推进去，大家好好沟通一下，借一步说话？”

　　眼前青年温声细语的，给足了面子，又这么多人看着，男人也不好再纠缠，狠狠瞪了萧禾一眼，上前扯起自己老婆就往外拖：“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我们外面去说！”

　　赵钰中招呼旁边另外一个同事过来帮萧禾推车，自己也跟着夫妇两人一起出去了。

　　刘思思跑到刘沛洋边上：“哥，你没事吧？”

　　“没事。”刘沛洋拍掉裤子上的泥脚印，这是刚才拉架时候被那个女人踹到的。

　　“他们也太过分了！”刘思思愤愤不平道，眼看着几人走远消失在门口，又看了看被萧禾推走的冰棺，抱怨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刘沛洋安抚了妹妹几句，也很是无语，他和刘思思一样，是在父母恩爱，衣食不缺的环境下长起来的，家庭伦理的反面新闻也看过不少，但哪里真见过这种场面。

　　他突然想到骆旭，目光默默地往边上挪了挪，却发现骆旭早就没影了。

　　不仅如此，吴冬也不在了，想是跟着骆旭走了。

　　果然，陈潜一努嘴：“骆总监和吴冬跟着萧姐去工作间了。”

　　————

　　同事帮萧禾把车推进工作间就出去了。

　　萧禾作为馆里唯一的女性入殓师，一般情况下，送来的女客都是默认登记由她负责的，偶尔遇到非自然死亡，或者情况比较复杂，又或者其他入殓师不忙的情况下，馆里就会为她增添搭档一起工作，从前她的搭档是张羿，现在张羿辞职了，馆长又没发话，所以也没人主动上来帮她。

　　萧禾乐的自食其力——比起和那些半生不熟丝毫没有默契的人一起工作，她更愿意安安静静一个人为客人“送行”。

　　没多久赵钰中进来了：“警察来了。”

　　随后三个警察跟着进来，为首的警官出示了证件以后就围到了冰棺面前开始“取证”。

　　萧禾淡淡的看着，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看来还是那个男人赢了，也不知道他怎么说服的他那个“爱女心切”的老婆的。

　　也没耽误多大功夫，警察们看完了，身上的白布又被盖回去。赵钰中和萧禾把人抬到工作台上，就出去送警察，临走前转头说：“客人说，要最简单的修复化妆，我等下回来帮你吧？”

　　“不用。”萧禾目光略过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骆旭和吴冬两人，摇头拒绝——三个人挤在一个小工作间已经够烦的了，用不着再来一个。

　　赵钰中看了她几眼，也没坚持，朝旁边骆旭两人点个头就出去了。

　　萧禾熟练的摆好工具，朝着工作台微微一躬身，才掀开了往生者头上的白布，露出脖子和脸。

　　“啊——”吴冬没想到她说都不说一声就把白布掀开了，猝不及防就看到了女孩夸张黄发下狰狞开裂的重击伤口，往里甚至看到了白花花的头骨，暗红黄白搅合，呈外喷射状的液体凝固干在了脸上，女孩的表情十分扭曲，已经僵硬了……

　　吴冬情不自禁抓住了面前男人的小臂：“总监，我……”

　　话没说完，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骆旭自然也看到了吴冬看到的，虽然他的反应没有吴冬那么大，但眉头也已经紧紧皱起。

　　尽管她预先知道了这个女孩子的死因，但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他移开自己的视线，恰好就对上女人不悦的眼睛，她冷冷地说：“要看就不要发出声音，看不了就出去！”

　　骆旭发现她脸上看不见任何害怕或不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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