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只愿来路没有终途

　　连岳不愧是连岳，整整两个月即便我们庞据着向努达这座城池，仍然没有从对方的军队里讨到什么便宜。昨天又打了一场交锋，我们的伤亡依旧惨重。
　　我坐在帐篷的书桌前，眉头紧锁的翻着关于□□西单的资料，外面响起了一声:“舒统领在吗？”
　　我听出是程亚的副官福成的声音，疑惑的回答:“在。”
　　福成在外面说:“大将军请舒统领到前面议会的帐篷走一趟。”
　　我虽然有一身军功，但仍然由连将军直接管辖，是以刚才听见福成在外面叫我还直觉是自己的幻觉，直到现在才完全确定下来。
　　我赶忙道:“有劳福副官了，我马上就过去。”
　　福成在外面鞠了一躬，快步离开。
　　议会的帐篷里，程亚和连正英祥齐国正三位将军面色疲倦的瘫坐在椅子上，看惯了他们四位严肃认真的样子，突然之间颓唐的模样让我进去的脚步停滞了一下。
　　连将军看见进来的我，尽力的扯出一抹讨好的笑，我直觉后面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对着上方的程亚问:“大将军，你找我？”
　　程亚点头，他用手揉了揉眉心让自己打起几分精神:“我们商量了一宿，决定今天晚上偷袭□□的粮草。连将军说飞来峰一战，你的指挥堪称完美，他向我举荐了你。”
　　程亚的语气里有几分漫不经心，我可以猜的出来即便我答应，他也不会真的让我前去。叫我过来，应该是连将军极力推荐后他无奈走个过场而已。他说过我的哥哥嘱咐过让他照顾我，他也说过我的身份特殊，这就是为什么自从赶来向努达后，我的任务轻松了很多的原因。程亚的性格谨慎，他不会让太傅家的掌上明珠在他的手上出事情。
　　我思考了一下，转头笑对向连将军:“连将军平常对我置若罔闻，怎么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我了？”
　　连将军睁着疲惫的眼睛看着我:“我什么时候对你置若罔闻了，舒统领可不要血口喷人。”
　　我疑惑的挑眉:“没有吗”又恢复平常的神色:“可是就算没有，连将军也不应该这个时候就处处想着我呀。”
　　连将军沉声:“你不愿意去”他打了个哈欠，断断续续的道:“不愿意去就不去吧。”
　　我说:“去，为什么不去，建功的机会为什么不去。”我觉得连正将军应该知道我会这么回答，因为在我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的嘴角牵出了一抹笑。
　　程亚打断了我们的对话:“情况危险，依我看还是让英祥过去吧。”
　　英将军脸上的疲倦尽数扫开，正声回答:“是。”
　　我不紧不慢的开口:“昨天刚刚打了一场战，今天就再次出手袭击对方的粮草，做到了突袭要求里的出其不意。但要真的让对方不能察觉，三位将军就必须一直坐镇向努达做表面上的幌子，不然很大可能还是会功亏一篑。大将军叫我来难道不是因为想到了这个？”
　　程亚看着我没有答话。
　　英祥说:“大将军，还是我去吧，我保证完成任务。”英祥左手铠甲的下方绣着一朵小巧的棕榈叶，此刻垂在腰间被我看了个仔细。他会急于想要代替我，大概有他的原因或者事关了某个人。
　　只是家国天下，即便九死一生，我也应当义不容辞。
　　我说:“四位将军昨天才刚打了一场战，就连着开了整宿的会，怡容佩服。只是人的精力有限，英将军是绝对不能在今天晚上继续行动了。当日父亲替我向皇上请命，可不是让我来战场上继续被保护的，大将军，你可不要误错了圣意。”
　　这句话说的冷静决绝，但这是让程亚同意唯一的办法。
　　我的神态从容，落落大方，浅浅的笑里藏着锋利的刀。程亚看着我不同于之前相处时温和恬静的模样，有短暂的沉默，他将视线从我身上转开:“既然如此，那你就下去准备吧。”
　　我收起了脸上逾越的笑，认真严肃的回答:“是。”
　　程亚看着我，叮嘱:“行动危险，你务必当心。”
　　我答:“是。”
　　夜色渐深，我带着一百名精兵潜在向努达城外的郊区，□□运输粮草的车队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最前面的那辆粮车没有意外的掉进了我们事先挖好的窟窿里，马车上的官兵用西单话骂了一句“真他妈倒霉。”后面的粮车跟着停了下来，有人大声的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手向后一挥，埋在草丛里的士兵尽数出动，小心谨慎又动作利落的向那队人马靠近。
　　事实证明，当初飞来峰我的行动能够成功是因为没有遇见可以匹敌的对手。当我们快要靠近粮草车队的时候，我们原本藏身的位置突然燃起了一圈明亮的火把，马车上本该毫无察觉的官兵眼神犀利的掏出腰间的刀直朝我们而来，每一个人的武功都是最优秀的士兵才能达到的程度。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打着火把的军队中间站着的正是一袭黑袍的连岳。
　　我带来的一百名将士很快就倒下了大半，剩下的都跟我一起被困在了西单军的包围里。
　　火把将连岳脸上平淡的神色照的异常清晰，他说:“原本以为会擒到大秦三位将军当中的一个，我才亲自赶过来，原来只是位统领，难为我大费周章。”
　　他说的话是桀骜的，但整个人给我的感觉却是温和里带着的锋利。这样的人更加谨慎，更加不容易被打败，也更加需要提防。这是我和连岳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一贯以擅长研究兵法的我在这位战神面前输的一塌糊涂。
　　我握紧手上的剑:“战神还是不要轻易看低了人，说不定今天我即便被捉，也要让战神你跟着伤上几分。”话必，剑锋毫不迟疑的直朝连岳而去。
　　连岳对着我的出招，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才祭出剑迎上我的动作。我的武功在整个大秦军队里除了程亚无能能及，连英祥都只能做到跟我势均力敌。但对上连岳我似乎半分便宜都捞不到。不过百招，我已经落了下风，连岳在应付我招式的空隙夸赞:“阁下好武功。”
　　这是我这辈子碰见过的最高深莫测，最无懈可击的对手。
　　我加强了出手的招式，连岳嘴角擒笑的将他们一一化解，他说:“大秦军卧虎藏龙，连一个统领都如此冷静沉着，神通广大。”他的眼里突然漫出锋利和杀气:“只是这对我西单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动作终于不再只应付我的出招，而是带着剑锋直抵我的要害。我承认桀骜的不是他，而是扬言要让他也跟着伤上几分的我。
　　我险险避过这一剑，察觉到了死亡的归途。
　　避身的动作将我头上的发带带松，我的头发披散了下来。四周西单军看热闹的火把明亮，我转过头继续闪躲连岳的出招，回头的侧脸眉目平静，明眸皓齿。
　　连岳那个招式本该刺中我的要害，却在半空停顿了一下，被我侧身避开。连岳维持着那个动作，半响，道:“原来是位姑娘。”
　　四周陷入了短暂的沉静，一颗石子从不远处的丛林射出，在空气里快速穿过发出“簌”的一声响。石子直打向站在我对面的连岳，被连岳动作敏捷的避开。
　　我听见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战场之上永远风云变幻，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会知道结局。程亚驾马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这是仲夏的夜晚，明亮的月光照在他白色的铠甲上，我看着他英俊沉稳的脸，直觉这辈子我都将对这个人情根深重。
　　他的声音隔了一段距离传来:“连岳你果然料事如神。”程亚的身后还跟了将近五十名的将士，从他们的战马我认出是程亚一千名死侍里的人。
　　程亚冲破四周立着的西单军，将原本明亮的火光打的破碎，他在马上侧身揽上了我的腰将我带上马，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连岳已经从程亚突然的袭击里回过神来，看向马上的程亚:“乌将军是凭什么觉得你可以从我这里把人带走？”
　　我披散的发插过程亚俊朗锋利的侧脸。我凭着自己的身手坐到了他的身后，四周再次响起了士兵们刀剑碰撞的声音。
　　程亚没有回答连岳的话，只是沉着声音对着身后的我吩咐:“坐好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表情的揽住了他的腰，让自己不会因为他接下来的出招掉下去。
　　能跟连岳旗鼓相当的人果然只有程亚，几个招式下来两个人都是势均力敌。程亚一记使了浑身泄力的动作终于让连岳退开了几步，战马插过连岳飞扬的战袍下摆奔了出去。
　　我在马上转头看见后面的连岳追了几步，却最终停在了那里，没有在继续。连岳的视线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对上我的目光，他站在将士们一片厮杀的前面，神情里有我读不懂的高深莫测。
　　我和程亚终于脱离了危险，只是带过去的士兵却全军覆没。程亚驾马驶进了向努达后，我们在一处山泉旁停下来休息。
　　天色已经大亮，程亚坐在山坡上看着渐渐升起的朝阳，我打了一壶水走到他的旁边问:“要不要喝。”
　　程亚摇了摇头。我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只怕已经落在了连岳手里。”
　　程亚说:“我以为你会责怪我的这次部署，毕竟是我害你落入这么危险的境地。”
　　我说:“哪能凡事都尽在掌握，我也是带兵打过战的人。明白战场之上，有时候也需要运气。何况大将军这次的对手如此不简单。”
　　程亚说:“连岳确实运筹帷幄，智在千里。这一次如果不是我存了三分担心，带了五十名死侍赶过来以防万一，后果确实不堪设想。”
　　我说:“大将军严重了，纵然我是太傅府邸的小姐，但当初也是我自己要上的战场。来之前，我就让父亲代我向皇上说过能不能回的来是我自己的造化。所以没有大将军说的不堪设想的后果。”
　　程亚沉默良久，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同辈，你可以叫我程亚。”
　　我偏头去看他，看见程亚漆黑的眼神里映出我还披散着头发的脸，艳丽精致。但就是轰动京城的朱曼容都没有被程亚另眼相看，我长得在天资国色都起不到什么作用。他瞳孔里我小小的倒影就是我在他心中的分量，刚才我说救不救我并没有那么重要，那是于公，如果他把我当成了他的未婚妻，就应该另当别论。只是哪怕到了现在，在他心里我都只是一位有几分交情的朋友或者世交家里的后辈。
　　我回答:“说过，大将军。”同上次一样应对的方法，即便在心里我叫过很多次这两个字，可在看不出我心思的这个人面前，我没有办法开口。我偏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绿水青山。
　　程亚也仍旧像上次一样没有在意我的似是而非，他偏过头去，跟我一起目视前方。这样祥和的晨曦陷入了宁静里，我忍不住在心里想，将来究竟会是怎样一位姑娘才能配上他程亚，而那个人又会不会是我。我的脑子里闪过之前他揽我上马时的侧脸，英俊锐利沉稳从容。
　　程亚的话打断了我的沉思，他仍旧看着前方，语气平淡:“舒姑娘这副样子还是不要呆在我的旁边好。”
　　我下意识的问:“为什么？”
　　程亚嘴角含笑，神色从容:“舒姑娘不知道美人在侧，即便君子也不会坐怀不乱。”
　　这副姿态的调侃我倒是第一次见，的确有着他大将军王的风度，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程亚偏过头来看我:“舒缪禄家的大小姐举世无双，才德兼备，没有男人不会上心，所以你还是提防点我好。”
　　我笑着问:“提防什么？”
　　程亚沉默半响，突然靠近我，他的白色铠甲擦过我的肩膀，我偏过头去看他，对上他尽在咫尺的目光。程亚维持着这个动作僵持了好几秒，右手腾的撑在我的左侧，他的整个身子罩在了我的上方。
　　我全身因为他的动作紧张的完全僵住，只剩下心跳还异常猛烈。他的唇角就贴在我的耳畔，下巴甚至轻轻擦过我的颈项。程亚轻声:“提防君子对美人的执着。”
　　说完这句话程亚紧闭上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闻我头发上的玉兰香。
　　鉴于此刻大脑迟缓的程度，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在大脑里过滤出程亚话里的意思，也完全忽略了他后来的这个动作。
　　等我回过神来，程亚已经恢复了他原来的坐姿，脸上沉默的分辨不出情绪，让我忍不住怀疑刚才他突然的靠近是不是只是我的错觉。
　　但我知道，程亚确实还没有把我当成他的未婚妻，不然他就该知道君子不必对美人执着，因为美人本身就已经归属于他。他一番淡定从容的调侃至始至终都进退得体，可见我也不是可以让他乱了分寸的美人。
　　那天的晨光尤其的好，却没有办法照进我的心里，但程亚却似乎心情很好的坐在我旁边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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