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只愿来路没有终途

作者:诗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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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首已是千年身


      葡萄架上刚刚开出了新芽,桌子上的茶水烧的沸腾,暮春多雨,昨天刚下了一场,今天却出了太阳。我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想:“已经是建安六年了”。
      安嬷嬷从敞开的红色大门外走了过来,隔着半米距离的时候叫了一声:“小主”,然后拿起桌上的茶壶将我面前的杯子斟满。
      我同她闲聊:“除夕似乎刚过,就已经是阳春三月了。日子虽然无聊,竟然也过的挺快。”
      嬷嬷结束动作在我旁边站定:“可不是,老奴昨日睡醒犯糊涂,还觉得今年的除夕宴不过是前天的事情呢。也不知道是人老了还是什么,越发不中用了!”
      我将手中的绣帕朝她的方向一挥,绣帕的边角扫过她青色袖摆上的花纹:“瞎说,嬷嬷即便老了,也只会老当益壮。况且我瞧着嬷嬷倒像是跟我姐姐一样的岁数。”
      嬷嬷温和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此刻被我逗的眉眼弯弯:“小主就会打趣奴才。”
      她沉默了一会说“刚才奴婢去制衣坊时倒是听说了一个消息,可以说出来权当给小主解闷。”
      我“嗯”了一声。
      安嬷嬷一贯从容的声音明显带上三分激动:“听说平阳王又打了胜战,五日前生擒了西单八千军马。今年捷报频频,大家都在说西单这场战就要结束了。”
      建安六年的大周,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只除了打了两年的对于西单的战争。
      六年前当今天子在收复□□后,没有一举北上讨伐西单,而是班师回朝,血洗京都。即便那场政变结束了大秦长达两百年的对于天下的统治,使国家改朝换代,让当初威震四方的将军王成为了国家的主人。但也让大周一时之间没有再战西单的力气。或许没有江山一统为继位增添荣光成为皇帝心中的遗憾。所以建安四年,军队刚刚养回了血性,北方西单的动作才开始了苗头,皇帝一道圣旨,平阳王领军十万出征西单。这一去,就是两年。
      养在深宫之中,对于战争其实很陌生,后宫不得论政,硝烟和战火也一样很少被提及。即便是关乎国家一统的战争,如果不是安嬷嬷今天说起,我应该不会想起来还有一场对西单的战争还在继续。
      或许是性子实在平静惯了,或许是因为这件事确实离我太远,我完全没有安嬷嬷的激动。平静的回答“是吗。”这不是个问句,只是一个礼貌作答的语调。
      安嬷嬷看我兴致缺缺:“看来小主并不感兴趣,是老奴话多了。”
      我笑了一下:“您费心了。”
      我问:“今年制衣坊的春衣怎么还没发下来?春日里头多雨,总是穿着往年的旧衣,怪不舒服的。”
      比起家国天下,我们的穿衣住行更加让我上心。
      嬷嬷温和着声音:“老奴刚刚去问过,说过几日就发下来。”
      我点了下头。
      安嬷嬷虽然叫我一声小主,却比谁都要知道我的潦倒。我的身份不过是一名常在,三宫六院,后宫三千,连名字都排不上,如果真的排了,也是最低层的官阶。宫外没有可以依靠的亲戚,身边也没有多余的闲钱,一年到头,除了除夕家宴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一次。这样的小主其实是宫里最可怜的人。
      不过安嬷嬷自我进宫就被派到我身边,这些年一直待我很好。在这趋炎附势的皇宫,我们俩个也算得上相互照应。
      不管我敢不敢兴趣,平阳王率领五千精兵偷袭西单营地,生擒西单王连岳这件事情还是在我和嬷嬷这场闲聊的五日后快马加鞭的传回皇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传遍整个皇都。
      这不仅标志着西单的战败,也标志着大周一统天下的壮举。
      整个皇宫都为之沸腾,一连几日我瞧着路过我咏池阁外面办事的太监宫女走路都跟平常不是一个调子。
      一方院子,三间厢房的咏池阁里,我和安嬷嬷两个人,就有一个在走神的间隙开始哼上家乡的小曲。而战争胜利的喜悦给我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让两日后发放下来的春衣比起往年做工要细致许多。分派春衣的公公跟安嬷嬷说“普天同庆,皇后娘娘特意吩咐让后宫也跟着喜庆喜庆”。我接过安嬷嬷替过来的几件春衣,向同样只有在除夕家宴才能见上一面的皇后娘娘致以深深地谢意。
      在春衣发下来的第二天,我有幸见到了皇上。日子年复一年的重复了六年,今年似乎有些不同。
      永和宫的后花园里,皇上一袭便装的龙袍出现在池塘的河廊之上,身后只跟了一个近身的李公公。黄昏的光将他腰间的玉坠衬得耀眼,他的整张脸却在浅淡的光影里显得温和。
      温和,我为脑子里出现的这个词惊讶。在我的记忆里,当今天子从来都是一个锐利的人。或许是因为战争胜利,心情大好,才会让隔了大半个池塘打量他的我有这样的错觉。
      他正大步的朝我站定的方向走过来,并且距离越来越近。
      我摆好姿势准备请安,一声请安声已经先一步响在皇帝身后:“皇上吉祥。”我听出是德妃娘娘的声音。
      我站的地方正处在一个细微的拐角,旁边一株从池塘里长出来的桃树熙熙攘攘的挡了我大半个身子,他们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宫里的人从来知道皇上对于德妃娘娘的态度是不同,德妃入宫六年,一直深的盛宠。这样的殊荣在整个后宫也只有这一份。
      我看见皇上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带着三分笑意:“怎么会出来?”
      德妃娘娘答:“平阳王打了胜战,宫中的气氛都变得不同了些,臣妾出来沾沾喜气。”
      皇上的笑意加深:“这个英祥确实大胆,带领平阳王府出来的五千精兵夜袭西单营地。不过竟然可以生擒了连岳,确实有本事。”
      德妃娘娘恭身一俯:“皇上慧眼识珠,臣妾委实佩服”
      德妃娘娘招呼着皇上往她身后的阁楼里走,与我的位置正好相反。他们的声音渐渐消失,我只隐约听见话题已经转到了几日后德妃娘娘的生辰上。
      安嬷嬷拿着披肩走到我跟前,看着远去的一群人问:“是皇上?”
      我点了点头。
      安嬷嬷笑着打趣:“平常小主一年到头都没有碰见皇上的机会,今天在这里碰到到还是入宫六年里来的头一回。”
      我说:“那到不是,我瞧见了圣驾,圣驾其实连我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安嬷嬷静了静,说:“反正也是一个进步。”
      我说:“嬷嬷,你今天话其实多了。”
      安嬷嬷笑着为我披上披肩,扶着我往来时的路离开。
      德妃娘娘的生辰在三日之后,要说整个后宫里面我跟这些有身份的主子谁交集多些,就要属永和宫的主位德妃了。不过德妃娘娘的性子寡淡,很早以前就废去了我们这些常在的晨昏定省,只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去向她请安。但她每年的生日,我都会早早过去送上一份礼,今年也不例外。
      安嬷嬷替我将年前就开始准备,月初才完工的丝帕放进盒子里,夸赞:“小主的这份好手艺只怕连制衣坊的几位老嬷嬷都比不上。”
      我说:“嬷嬷不是不知道,入宫六年,除了翻翻书之外,剩下的时间我都在研究这个了。”
      我反应过来:“莫非嬷嬷是在嘲笑我?”
      嬷嬷看着我,迟疑了一下道:“可不是,主子这副静极的性子老奴的却觉得可惜。凭主子的样貌才学,委实不应该在这咏池阁里一呆就是六年。”
      我沉默良久:“嬷嬷,这副样貌在入宫之初皇上就是见过的。后宫佳丽三千,皇上从来没觉得我的样貌出众。况且新来的秀女一批又一批,我早已是人老珠黄的过来人了。一朝恩宠,平步青云,有时候也讲求个机缘。”
      嬷嬷说:“主子是觉得自己没有这个机缘?”
      我再次沉默良久,却没有再回答她的话。我说:“这是六年来嬷嬷第一次同我说这些话?”
      嬷嬷半低头站的端正,严谨的回答:“是。”
      我说:“往后这些话还是不要再说了。衣食紧张的日子过了六年,我有时候也会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你不知道人越往高处走,看见的就会越多,烦心事也会越多。”
      嬷嬷瞧着我这几句话里前所未有的认真语调,说:“主子一贯聪明。老奴往后不会再提了。”
      我笑了出来:“嬷嬷夸人的功力倒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我们到永和宫主殿的时候,时间还早,将寿礼替给了德妃娘娘的二丫头言桃后,我们进去给德妃娘娘请安。
      德妃娘娘也才刚醒,她的贴身侍女景鸾正在给她挽头发,德妃娘娘看着梳妆镜里出现的我和安嬷嬷,笑着开口:“年常在来的好早。”
      镜子里德妃娘娘的面孔已经不复六年前初见时的明丽,但更添了一股淡定亲和的从容。
      我低声答了句:“是。”带着安嬷嬷叩拜在地:“臣妾恭祝德妃娘娘璇阁长春,后福无疆。”
      德妃娘娘声音带笑:“你的贺词总不如你的寿礼有心意。你去年送给我的那枚自己打的珠钗,连皇后娘娘看见的时候都说样式新颖。”
      我说:“都不似娘娘平日里带的贵重东西,承蒙皇后娘娘错爱。”
      德妃娘娘吩咐我起来,问我:“你入宫也有六年了吧,我记得我入宫时你就在了。”
      我说:“是,臣妾是宫中的老人。”
      德妃娘娘感慨:“这些年,新入宫的秀女就跟这春日里的花朵一样,让人眼花缭乱。当年一起入宫的人却已经不再了大半。有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我说:“德妃娘娘正值盛年,时光里锻造出来的风采和气度岂是新入宫的秀女们能比的了得。”
      德妃娘娘说:“一直知道你不爱说话,今天才发现这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你说的也挺好。”
      我说:“娘娘谬赞。”
      到底不是真的爱说话的人,陪德妃娘娘闲聊了几句又再道了贺词就再没有别的话了。景鸾已经将德妃娘娘的头发挽好,德妃娘娘从镜子里转过头来,看着站在旁边的我问:“好看吗?”
      我说:“很衬娘娘”。
      德妃娘娘似乎也很满意,夸赞:“景鸾有一双巧手。”
      旁边的景鸾贴心的道:“其实是娘娘艳冠群芳。”
      德妃娘娘被贴身的丫头逗的眉开眼笑,说:“景鸾不止——”
      不止有什么德妃娘娘没有说下去,被走进来的人一句“好一个艳冠群芳”打断。久居高位的语调,即便语气里带着笑意,依旧藏着摄人的威严,是皇上的声音。
      德妃娘娘虽然有些惊讶,但仍旧得体的带着我们一众人跪下请安:“参见皇上。”
      皇上径直入过我走到德妃娘娘面前,将她扶起。德妃娘娘问:“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不是快早朝了吗?”
      皇上说:“等会过去也来的及。”他看向景鸾说:“你的这个丫头倒是有一张巧嘴,艳冠群芳四个字可是极为讨喜。赏。”
      景鸾笑着行礼:“谢皇上容恩。”
      皇上这才扫了一屋子还跪着的人,说:“起来吧。”
      我在安嬷嬷的搀扶下起身的时候,就看见皇上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转到了我的身上。
      德妃娘娘在一旁开口:“是我宫里的年常在,一贯心思玲珑,每年我生日她总是第一个过来道贺的人。”
      皇上看着我点了下头,又转回目光看着德妃说:“你今年的生日倒是赶上了一个好日子,平阳王今天到京城,估摸再过几个时辰就该入宫了。”
      德妃娘娘明显激动了几分,跪在地上:“恭贺皇上江山一统,千秋伟业。”
      刚刚起身的不得不再次随着众人的动作跪倒在地:“恭贺皇上一统江山,千秋伟业。”
      皇上姿态傲然的站在一地跪着的妃嫔宫女中间,眼神看向德妃娘娘身后家国天下的字画,目光有些悠长。这副字画哪怕孤陋寡闻如我也知道它的出处,是四年前德妃圣恩正浓时从皇帝那里亲手讨过来的题字,当时一度让整个后宫议论纷纷,毕竟家国天下四个字就像是皇上将德妃看作平常家庭里的妻子一样在对待。
      这副字画我在前几年给德妃请安时也曾留心过,混沌有力的笔锋,似乎每一处落笔都可以看出题字的人心拥天下的气魄。
      皇上的身上穿着上朝时的龙袍,锐利深沉的侧脸,姿态从容的站在我面前的此刻,一度我好像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整个大周绵延万里的疆土。这就是整个大周王土之上的操控着,能在乱世里杀伐决断,成立开过帝王的名号,也能在和平年代,励精图治,造就一统江山的功勋。是注定载入史册,被后世歌颂的帝王。
      我在此刻深深的将眼前的人望住,又淡淡的让自己转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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