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妖

　　我是那花果山上的成百上千猴子猴孙中的一个。

　　我的大王，名叫孙悟空。

　　他本是三界最强的妖——“齐天大圣”，可如今，他却被如来严严实实地压在那五行山下，不得动弹。

　　那群小气吧啦的神仙终于松了一口气。

　　于是，这群道貌岸然的神仙们，开始露出了他们丑陋的真面目——他们开始对孙悟空展开了种种上不了台面的报复行为——那都是连吴承恩都不好意思写进小说里的故事。

　　首当其冲第一件事，他们便是掐准了孙悟空的软肋，去那百十千里远的花果山上，用粗粗的麻绳就近捆了只无名的小猴子，带到了五行山之前。神仙们龇牙咧嘴地笑着，面前是被死死地压在五行山下，丝毫动弹不得的孙悟空，手下，却是手无寸铁的花果山小猴子。

　　刀，顺着小猴子的脖颈，一点点刺进去。孙悟空清晰地听见了刀刃入肉的“噗哧”声，接着，是鲜活的血液顺着破口泵涌而出的“滋滋”声。

　　最后，是那些厚颜无耻的神仙们不可一世的“哈哈”大笑声。

　　他们说：“快看，那对面山下的，可就是你们的大王。你可快去求求他吧，兴许，他一心疼你，还能从这山下蹦出来，赶着救你一命呢？”

　　于是，五行山下目呲欲裂的孙悟空，就这样看着小猴子涕泪横流，说，大王救命。

　　可是，他背上的是那佛祖的五行山，他又他妈如何挣开？

　　最后，小猴子还是死了。神仙们像丢一块破布一般，将可怜的小猴子丢入山崖之下。他们擦了擦手，就像来时那样，恢复了双手不曾沾染鲜血、仙气飘飘、对什么都无欲无求的样子。

　　哦对了，我大概是忘了说了。

　　这群神仙，对有一件事情，恐怕是独独有兴趣的。

　　那就是，在他们会将还只剩下一口气的小猴子丢弃之前，还抓着它的后颈，凑到了孙悟空的面前，说：“你可要看清楚了，是你们大王见死不救的，你可是因为你们大王孙悟空才死的。”

　　小猴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们都走了。

　　最后，只剩下我的大王孙悟空，背上负着五行大山，仅留有一个头部在山外——像一只负重的王八。他没有说话，夜渐渐深了，夜风吹来，吹拂着他脸上长长的鬃毛。

　　他没有哭，可我们都知道，他很难过。

　　那不是第一只小猴子，也自然不会是最后一只小猴子。

　　隔三差五地，就会有曾经被孙悟空摁在地上揍得大气都不敢喘的神仙们，从花果山上抓来一只或年长、或年幼的猴子，捆到五行山之前，嘻嘻哈哈地说：“快瞧啊，瞧瞧你们的大王，跟个王八似的，背上背个重壳，就敢探出个脑袋来。”

　　次数多了，五行山之下，我的大王孙悟空，也逐渐地从目呲欲裂，转变为了面无表情。

　　他似乎是习惯了。

　　甚至，他偶尔会对那些个尚且年幼的小猴子说：“一会儿，我救不了你。别喊别叫，死得体面些，也算是我花果山的猴子了。”

　　而我，就是这样的一只猴子。

　　我在花果山上，已经是资历颇深的一只老猴子了。孙悟空自然认得我，他仅仅露出的一个脑袋，还对着我笑了笑，说：“是你啊。好久不见。”

　　亲切得恰如老友久别重逢。

　　他曾经是“齐天大圣”，如今，却被死死地压在五行山下，如一只搁浅的王八；我曾经是和他一齐无忧无虑地玩耍于花果山的猴子，如今，却被神仙们将脸狠狠地摁进泥土中，大气也喘不出。

　　孙悟空对我说：“我记得你，可我也救不了你。你最好指望他们刀可以磨快一点儿，到时候，你死得也没那么痛苦些。”

　　我一如大王所说。

　　我没有痛哭流涕，没有声嘶力竭，我只是死死地咬着牙关，直到鲜血染红了我的视野，我看见，我的大王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他说过，我们是花果山的猴子，我们是齐天大圣的猴子猴孙，我们就算是死，也要死得体面。

　　我没有让他失望。

　　——————

　　那天之后，潘世达意外地恢复了学业。

　　他的病症还是没有治好，可他似乎已经开始学着如何和这一身的毛发和平共处。他不会刻意去掩盖它们，只是在毛发旺盛到影响了平时生活的时候，才会去将它们修剪得短一些。

　　偶尔，在校园里遇到骞夏，潘世达也会热情地同她打招呼。

　　相比于潘世达，骞夏似乎显得有些不那么自然。她确实也会回以问好，但心里总有一个不清不楚的疙瘩，吞不下，也吐不出。

　　好不容易，在一次漆黑的夜里，她逮住了神出鬼没的胥，才终于将自己心中的那个问题问出了口——

　　“胥，你说，潘世达的前世究竟是不是孙悟空的麾下的一只猴子呢？”

　　“嗯？”胥一边撸着怀中的大咪，一边掀起眼皮，似乎是颇有深意地瞧了骞夏一眼，“你在说什么？”

　　骞夏说：“就是我那个返祖的同学，他叫潘世达。他现在已经回来上学了，也像是接受了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件怪事儿。但是，究其原因，他同我说，是因为他梦见了自己的前世，说他的前世是花果山上的一只猴子，因此，他这身突然返租的毛发，也忽然成了作证其作为一只曾在孙悟空麾下宁死不屈的猴子的证据。”

　　“……”

　　“可是，胥，潘世达会做这样的梦，是不是因为‘织梦’的缘故呢……？”骞夏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过，‘织梦’会给宿主编织一个梦境，以解答这段时间里困扰宿主最深的一个疑问。但梦境到底是梦境，更何况，是这种虚无缥缈的、有关‘前世’的梦境。”

　　“……”

　　“我在想，或许，‘织梦’只是结合了潘世达之前在福建旅游的经历，将这些支离破碎的细节串联起来，给潘世达编织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梦境，让他接受了自己异变而生的毛发，甚至因为‘这是我曾为齐天大圣孙悟空效力的证据啊！’而让他如此自豪……可是，又有谁能证明，潘世达梦到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呢？”

　　“……”

　　“胥。”胥长时间的沉默终于让骞夏感到不安起来，“你说些什么呀。”

　　良久之后，胥终于笑了。

　　“这很重要吗？”他说，“是梦境与否，只要他相信，那就是真实的，不是吗？”

　　——————

　　那天晚上，骞夏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与潘世达在一片陌生的山上相遇。

　　她几乎本能地知道，这儿，是花果山。

　　是孙悟空的花果山。

　　潘世达一身白衣，背对着骞夏，站在一幕斜挂在崖的瀑布之前。他背着手，任由飞溅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衫鬓角。

　　他们都没有说话，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扑簌簌——”

　　紧接着，伴随着一串怪异轻巧的动静，骞夏便惊奇地看见，从背对着自己的潘世达耳中——

　　飞出了一只斑斓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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