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妖

　　胡蝶疲倦地抬起眼皮——

　　艾娃手中那面镜子所反射的，恰好就是他那血肉模糊、不堪入目的后背。

　　已经分不清……哪一块皮肤是好的，哪一块皮肤又是破烂的。好像是揉作一团的彩绘纸张，就连原先纯白的地方，都不免沾到了颜料的色彩。

　　脏都脏了，那就一起变脏吧。

　　“胡蝶，你快看，你背上的图案！”

　　艾娃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胡蝶的耳边，胡蝶想，艾娃一定是在嘲讽他。因为，无论怎么看，他的背上都不过是一堆凌乱的鞭痕，如何又能称得上是“图案”呢？“图案”至少应该是美观的、带给人预约感官的，可他的背部，无论是谁看了，都会觉得可怖丑陋的吧？他本以为自己会因此觉得羞辱，但不曾想，也许是被羞辱的次数实在是不可计数，他已经对此产生了免疫，如今，面对来自艾娃这小小的嘲讽，他的内心，却已惊不起丝毫涟漪。

　　他不过是闭上了眼睛。

　　“艾娃，请你不要再笑话我了。”

　　“胡蝶，你在说什么呢？你看不出来你自己背上的图案吗？！”见胡蝶不相信自己，艾娃干脆抛下镜子，再一次扑到胡蝶的床上。她又一次抚着自己的下吧，仔细打量着胡蝶背上的伤疤，“唔……现在这一看，你背上的图案好像还没有完工？怪不得你会看不出来……”说着，艾娃还伸出了手，悬空地描绘着胡蝶背上的鞭痕，似乎在根据比划试图揣测着他背上“图案”的全貌，“嗯……会是什么图案呢……”

　　胡蝶实在是累了，他早已顾不上艾娃的自言自语，迷迷糊糊间，他便睡着了。

　　*** ***

　　翌日清晨，胡蝶醒来的时候，房里便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

　　艾娃又一次不见了。

　　这倒并不令胡蝶感到惊讶，他对于艾娃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事风格好像已经习惯了。可他柔软的身体刚刚在床铺上蹭了一下，便感受到了熟悉的、锥心刺骨的疼痛——那是来自背部的疼痛。

　　这阵避无可避的疼痛让胡蝶再一次想到了艾娃昨天晚上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胡蝶，你快看，你背上的图案！”

　　思及此，一股不应该存在的好奇却突然涌上他的心头。他扭过头，想看看自己背上的、艾娃眼中的“图案”到底是什么样的。最终，奈何他流了一身的汗，将身体扭成各种扭曲的姿势，都未能如愿。

　　最终，他像是一只被海浪卷上沙滩的海龟一样，喘着粗气，认命地趴在床上。

　　算了。他想。艾娃的话怎么能信呢？那个神神道道的艾娃。

　　*** ***

　　可之后近一个月的时间，胡蝶都没有看到这位“神神道道的艾娃”。

　　胡蝶的生活，再一次回归到了他与父亲、董叔叔的“三人世界”。

　　父亲还是老样子，一言不合便抽打他。而董叔叔也没有变样，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温柔得一塌糊涂的神情。但这一次，胡蝶不会上当了。自从上一次董叔叔将自己与他的交谈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的父亲之后，他对于董叔叔的信任从此便荡然无存。因此，当董叔叔主动向胡蝶询问起“这间房子里的小女孩儿”的时候，他并没有说实话。

　　“胡蝶，你前几天有没有见过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啊？”董叔叔问。

　　正在吃早饭的胡蝶的手顿了一下，紧接着，他便不露声色地继续将碗中的热粥喝完。一阵“吸溜溜”的声音过后，胡蝶终于放下碗，但他的眼睛仍不敢望向董叔叔的方向，“……没有。”

　　当时的餐桌上，只有董叔叔和胡蝶两个人，没有胡蝶的父亲，但胡蝶仍对这屋内的一切人与物充满警惕。

　　胡蝶忽然觉得，董叔叔的瞳仁似乎并不似自己般圆润，它们是竖着的，像是蜥蜴的眼睛。

　　“哦，这样啊。”听上去，董叔叔是相信了胡蝶的说辞，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还是用那副笑眼和胡蝶说道，“胡蝶，要是你以后在这房子里看到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儿呢，一定要告诉董叔叔哦。她是董叔叔的一个朋友，可她这两天，却在这儿走丢了。”

　　“‘董叔叔的朋友’？”胡蝶抬起头来，满脸狐疑地瞧着董叔叔。

　　——对！没错！就是蜥蜴的眼睛！董叔叔的眼睛像极了那该死的冷血动物！

　　“是啊。”董叔叔将双手交叠，放至自己的下巴之下，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是啊，她呢，可是你董叔叔的一位老朋友……”

　　等等？“老朋友”？！

　　电光火石间，胡蝶忽然想起艾娃曾经对自己说过有关她年纪的事儿来，想起她说她的年纪比自己大很多的事儿来——

　　……“胡蝶，我的年纪可比你大多了！说到底，你应该叫我一句‘姑奶奶’呢！”……

　　忽然间，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像一股来自北方的冷风，整个将他的脑袋整个冻结住——

　　难道……难道艾娃说的……说的那些曾被他以为是疯话的话……并不都是空穴来风？！

　　“那她多大了？”情急之下，胡蝶“噌”地站起了身子，双手撑在桌面上，忍不住追问道。

　　“……”

　　董叔叔并没有很快接口。可眼见着董叔叔的目光因为胡蝶的这句话，又陡然间多带了几分揣测，他只好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说……董叔叔，你看这样可以吗？你告诉我你那位‘老朋友’她……她多大了，长什么样子，或许我下一次见到她了，能马上通报给你。”说着，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一边讪笑着，一边缓缓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哦，原来是这样啊……”听了胡蝶的解释，像是理解了的董叔叔终于笑起来，他甚至伸出手，难得地揉了揉胡蝶的脑袋，“胡蝶，难得你有这份心……但还是不用了。我适才想了想，这样的任务对你这么大的小孩儿实在是太沉重了，还是我自己再找找吧，她一直这样……不过不多久，自己就会回来的。”

　　胡蝶也没敢多说什么，只怕说得越多，错得越多。末了，他也只好加快手上的速度，草草地结束了这顿早餐。

　　*** ***

　　艾娃的话或多或少，是影响了胡蝶的。

　　又一个月过去，而这个月中的父亲似乎不似之前那般乖戾暴躁，鞭打他的次数逐渐少了，而外出的时间却逐渐增多了。这对于蝴蝶而言，应该是一个好消息。这样，他就可以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好好养伤，直到背上那些可怖的伤口统统结痂，终于有一次，他趁着房内只他一人，便脱下身上所有的衣裳，站在了镜子前。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

　　瘦弱的、苍白的、幼小的男孩儿，是他。

　　镜中那个和胡蝶分毫不差的小男孩儿有着一头微长的、卷曲的黑发，或许是太久没有修剪过的缘故，额前落下的头发已经有些碍眼了。头发遮住了他的眉毛，却衬得他的双眼越发黝黑。他的眼睛很大，眼黑同样很大，大得几乎要将眼白所吞噬。可除了眼睛之外，他的五官的确是只能说“平平无奇”了——平平无奇的鼻子，平平无奇的嘴巴，还有平平无奇的下巴颏儿。然后，便是他瘦得像火柴杆儿一样的身子，支撑着他大大的脑袋。胡蝶继续往下看，看向自己的两腿之间，光滑的，洁白的……

　　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

　　他和父亲，确实一点也不像。

　　静默了几秒后，他才转过身来，将自己的背部对准了镜面，紧接着，他费力地扭过脖子，想要看清镜中映照的画面……他总觉得自己的脖子险些就要扭断了，才勉强从余光里，看清镜中的片角画面——那是在他洁白的背部，横七竖八地布满了走势诡异的鞭痕。

　　虽然胡蝶并看不清自己身后的全貌，但他仔仔细细研究着自己能看明白的那几条鞭痕……半天后，他也没能研究出来，这究竟是不是父亲有意为之而留下的痕迹呢？或者说，这些痕迹之间是否真的有什么联系，足以构成艾娃口中的“图案”呢？

　　大抵十来分钟后，胡蝶像是终于接受了事实——他的背上，不过就是些父亲为发泄欲望而留下的鞭痕罢了，哪里来的什么“图案”？

　　他垂下头，认命地将衣物重新穿至身上。

　　可当他在系纽扣的时候，不经意间，他却在镜子中，看见了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身影——

　　艾娃。

　　艾娃应该就是董叔叔口中的那位“老朋友”，因为，她和董叔叔口中描述的一样，梳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白裙子，纤细的五官加上吹弹可破的皮肤……

　　或许，她只是看起来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

　　艾娃躲在他身后，笑得眯起眼睛。

　　胡蝶连忙转过身去，他惊讶地看着不知从哪儿冒出的艾娃，迭声问道，“艾……艾娃，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嗯……我想想哦。”艾娃说，“大概是从你脱衣服开始吧？”

　　“脱……脱衣服？！”

　　那她不就是把自己给看光了？！而且……而且她还看到……看到他对自己做了那种事情？！

　　胡蝶恨不得这一刻死在艾娃面前。

　　可艾娃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神色自若地和他说道，“胡蝶，你听我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她向着胡蝶招招手，而她神神秘秘的样子又成功吸引了胡蝶的注意力，让他不由得探过身子，将耳朵凑近了她的双唇。他听见艾娃压低了声音说道——

　　“胡蝶，你知道吗？你，和我们一样，也是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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